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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夫君养外室二十年竟已子孙满堂,晚年有愧想到家中发妻时,才知年过五十的我已请旨和离

新闻动态 点击次数:107 发布日期:2025-08-19 09:37

成婚三十年,我意外发现萧景珩竟然有外室。

他长期驻守边疆,不愿归来,原来是因为他在外已有家庭。

我的孩子也知情,却与萧景珩合谋瞒了我这么多年。

得知真相后,我决定进宫请求皇上批准我和离。

正当我拿到圣旨时,五十岁的萧景珩骑马返回府邸。

“江晚晴,你这把年纪还想要和离,不怕丢人吗?”

萧景珩满头白发,皱着眉头,将我请求的折子扔在地上。

我坐在椅子上,编织着孙子的虎头鞋,平静地回答:“不觉得。”

或许是我的冷漠让萧景珩声音放轻。

“如果是因为今年我没回家庆祝寿辰,让你心里不舒服,我向你道歉。你知道,我必须驻守边疆,身不由己。”

他耐心地解释,始终认为我这个年老色衰的妻子想要和离,只是因为他久未归家。

他很少回家。

三十年的婚姻,今天是他第十次回到将军府。

我放下手中的虎头鞋:“你真的是因为戍守边疆才没回家吗?”

萧景珩一愣。

“你怀疑我什么?江晚晴,你整天在家享受,都快入土了,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心中冷笑,只是随口一问,他就慌了。

可见他心虚至极,毕竟我们的婚姻是先帝赐的。

三十年前,先帝赐婚,江萧两家联姻。

我和萧景珩虽不是情深似海,但也相敬如宾。

萧景珩也曾对我发誓。

“阿晴,江家是名门望族,你既嫁给了我,我定不负你。”

但上个月——

十一月初七,萧景珩的生辰。

我身体硬朗,特意前往边疆,想给他一个惊喜,庆祝他的五十大寿。

然而在边疆的宅院,我看到萧景珩温柔地抱着一个小孩,喂他吃果子。

夕阳映照在他的盔甲上,小孩伸手去抓盔甲上的流苏。

“爷爷,爷爷!”

大圆桌旁,九个与我儿子年龄相仿的男女围坐。

“爹,快来吃饭,我们和母亲一起给您庆生!”

一个朴素的妇人端菜出来,萧景珩立刻上前接过。

两人对视,眼中的深情刺痛了我。

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些年他所谓的戍守边疆,其实是在这里与别的女人共度天伦吗?!

他们一家其乐融融,让我觉得自己在京城的等待都成了笑话。

当晚,我便乘马车回京。

决定用和离给自己一个解脱,给大家一个体面。

但萧景珩却拦截了我的和离折子,不让我上京面圣。

萧景珩见我沉默,以为我还在生气。

他叹了口气,坐在床榻上。

“算了,我今晚就留在你这里,阿晴,别生气了。”

如果是年轻时的我,一定会欣喜若狂。

但现在,我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算了吧,我们都老了。”

其实这个年纪,我知道他也做不了什么。

我只是单纯不想他躺在我身边。

萧景珩见我如此不领情,脸上露出不耐。

“我下个月就会回朝,以后都在将军府住,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这下你总能开心了吧?”

他说完,揉了揉旧伤的手腕,转身大步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他。

他的手腕因常年握剑落下旧疾,一旦连夜骑马,便会复发。

从前的我,一见他受伤就会心疼,亲手调制药膏给他贴上。

但现在,我将所有为他准备的药膏,全都扔进了院子的枯井。

从今以后,我会抛弃这段婚姻中所有的委屈。

包括萧景珩。

明月当空。

我收拾了一整晚,才将与萧景珩有关的东西都清理出来。

年过半百又如何,我不想一辈子和一个欺骗我半生的男人共度余生。

屋子里都是琐碎的东西,我扫视一圈,最后决定烧掉的烧掉,沉井的沉井。

全部整理好,已是天明。

我刚准备休息,儿子萧枫晔匆匆赶来。当他出现时,我感到吃惊,因为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国子监里学习。

萧枫晔大步走向我。

“娘,您年纪大了,难道就因为父亲在边疆养了个外室,您就闹着要分开吗?”

我心里一紧,直视他的双眼:“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萧枫晔的眼神微微闪烁,然后又恢复了冷静,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柳姨一个孤女,在边疆和父亲相伴三十年,边疆的将士们都在歌颂他们,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瞒着您,也是为了您好。”

柳姨?

他这样称呼柳淑贞,真是亲近。

我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这个小时候体弱多病,被我整夜抱在怀里耐心照顾的儿子,竟然站在了外人那边。

可能在他们父子眼中,外面的女人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一个老妇人不能,也不应该因此而大动干戈。

我没有反驳他。

只是突然有些后悔生下了他。

萧枫晔似乎以为我被说服了,松了一口气。

“娘,家和万事兴,柳姨不会影响您在将军府的地位,您就别计较了。”

“父亲今天难得在家,您快去给他准备午餐吧,他以前最喜欢吃您做的菜。”

我冷笑:“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还让我下厨,你怎么不让你妻子去做?”

萧枫晔皱眉表示不赞同。

“她带着孩子回娘家探亲去了,而且她是柳府的嫡女,从不做这些粗活,我怎么能让她也下厨房呢?”

儿子的话让我心寒,我不再理他,转身回房休息。

中午时分。

萧枫晔见我迟迟没有出现,只好让下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坐在了一起。

以前每次萧景珩在场,我都会等他先动筷子,然后才开始吃。

但今天,我无视他,直接吃了起来。

萧景珩看到我这样,没有不高兴,而是在观察了我的表情后,开口说道。

“阿晴,这次我回来,会从边疆带个女人回来。”

我默默地夹菜,萧景珩看了我一眼,继续说。

“这些年我们分居两地,我身边不可能一个女人都没有,你不能陪我,我只好在边疆安了一个小家。”

他的话里竟然隐约在责怪我,真是荒谬。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再说话。

他忘了,他本可以上交北疆军的虎符,直接回家。

他忘了,我本也可以在沙场上驰骋,但结婚后却为了他放弃了。

萧景珩似乎没料到我对他的隐瞒了几十年的大事反应如此平静。

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出自己的打算。

“世上男子皆三妻四妾,我这些年从未带过任何女子进府,阿淑年事已高,边疆苦寒,我想接她进府养老……”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气氛不对,萧枫晔忍不住接过话。

“父亲回来和纳新人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这些年来,将军府冷清得和鬼屋一样,我巴不得府中人越多越好。”

听着自己用半条命生出来的孩子说出这番话,我失望透底。

他是不是太自信了,认为他的嫡子身份能继承将军府的荣耀?

还是太天真了,认为他可以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和睦相处?

但此刻,萧景珩赞许地看着萧枫晔,眼底闪着浑浊的光:“知我者若子也。”

萧枫晔受到鼓舞,开始细数那外室的好。

“柳姨和父亲同甘共苦,又任劳任怨服侍父亲多年,这样一个贤妻良母,乃世间楷模……”

她苦?我不苦?

我本出身高门,却嫁入萧家,苦守着一段形同丧偶的婚姻。

这些年我付出了所有,既没得到男人的心,也没有得到他的体谅和真心善待。

甚至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也像他父亲一样,对我薄情寡义。

我看着萧枫晔,看着这个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既然你觉着她千好万好,不如你换个母亲?”

萧枫晔的脸色倏地一僵:“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景珩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尴尬。萧枫晔的脸色缓和下来。

“没错,母亲,柳姨的身份绝不会影响您的地位,儿子心中永远只有您这一位母亲。”

我轻抿着杯中的枸杞茶,对他们父子的一唱一和愈发觉得荒谬可笑。

“这里是萧家的将军府,你们决定就好。”

我不想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太多精力,打算结束这场对话。

这时,萧景珩的部下急匆匆地赶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隐约听到了“柳夫人”这几个字。

萧景珩的脸色微微变化,然后带着一丝歉意看向我。

“我突然有紧急公务,必须立刻返回边疆,这顿饭我就不吃了。”

我没有挽留,萧枫晔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不舍。

“父亲,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一起吃过团圆饭了,您能不能吃完再走?”

萧景珩犹豫了一会儿,带着愧疚拍了拍萧枫晔的肩膀。

“等父亲下个月回来,以后我们就能天天吃团圆饭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父子俩,垂下了眼帘。

以后?

萧景珩,你的未来,不会再有我了。

萧景珩离开后,我也没有兴趣再和萧枫晔多说什么,直接回到了桂苑。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也在一点点清空自己的物品。

年纪大了,难免会时常回忆起过去。

我想起了结婚第一年,萧景珩曾送给我一匹小马驹。

我曾经亲自给它洗澡、梳毛、喂食。

但它已经变成了一匹老马,而萧景珩在边疆的夜晚,我亲手将它埋在黄土之下。

我翻出了萧景珩曾经写给我的家书,纸张已经泛黄,但我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

他的字迹刚劲有力,颜筋柳骨。

——“吾妻江晚晴,离京一年,甚是想念……”

——“边疆一望无垠的风沙,让我很想京城,无时无刻不想在你身边。”

——“一切安好,勿念。”

曾经支撑着我独自守着将军府的一字一言,现在都变成了刺眼的存在。

我将所有的家书一点点丢进火炉中焚烧。

又让仆人搬出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出府,让他们卖掉。

没有人敢议论,因为那些东西都是我用自己的嫁妆购置的。

直到除夕,我才听说萧景珩班师回朝的消息。

他一入京就进了宫,凭借多年的战功求娶柳淑贞为平妻。

然后,他有条不紊地买下了将军府旁边的府邸,让柳淑贞安心住下。

扫雪的仆人们在窃窃私语。

“听说将军用夫人的嫁妆钱给柳淑贞买了宅子,与将军的竹苑只有一墙之隔。”

“为了方便见面,将军还特意打通了那面墙,两个府邸合成了一个大宅院。”

如果以前的我听到这些话,心里一定会非常难过。

但现在,人都老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至于嫁妆钱,这些年整个将军府都是靠我的嫁妆支撑的,我现在介意也来不及了。

我装作没听见,迈步向将军府门口走去,迎面撞上了萧景珩。

他一愣,将手中的桂花糕递给我:“给你的。”

我示意嬷嬷接过,转头问他:“为什么不让柳淑贞住在将军府?”

提到心上人,萧景珩的眉梢温柔缱绻。

萧景珩说:“阿淑和你不一样,她女扮男装在军营做了十年的将军,是马背上自由自在的女子,不擅长和内宅妇人打交道。”

“所以我才让她住在隔壁府邸,一来她顺心,二来也不会碍你的眼。”

碍我的眼?我在心底冷笑。

萧景珩以为我还在闹脾气,他皱着眉握了握我的手。

他深深皱着眉,“阿晴,我们老夫老妻一场,以后我不会让你独守空房的。”

“以后我初一和十五去你那,其他时间,我要陪阿淑。”

“毕竟这些年你习惯了身边没我,但阿淑不习惯,你是当家主母要多体谅体谅。”

他的故作深情让我有一瞬心梗。

老男人哪里来的脸?

用我的钱养女人和子孙,再给他们买宅子,还要我多体谅?

“你开心就好。”

眼下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正午,冬阳炽热。

我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我要向皇帝夜君倾请旨,斩断我与萧景珩这段孽缘。他曾悄悄攀上江家的高墙,只为给我送来糕点。

我嫁人后,我们便渐渐失去了联系。

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我……

皇宫,金鸾殿。

我瞥见了宝座上的那抹明黄色身影。

夜君倾已是中年,却依旧专注地批阅奏折,如同年轻时的他。

我跪下,大声说道:“老妇江晚晴,叩见陛下。”

听到“江晚晴”这个名字,夜君倾愣住了。

他放下奏折,静静地打量了我一会儿。

“阿晴,三十年未见,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

我意外于他对我的印象,连忙低头:“谢陛下夸奖。”

夜君倾赐我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萧将军带着他的外室和子孙,共五十八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京城,用军功换取娶平妻的旨意,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头,递上手中的折子:“陛下,我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看到折子,夜君倾一愣。

“朕听说你曾上过一道和离的折子,被萧将军拦下了,你这次还是为了和离而来吗?”

我清晰地回答:“不是和离,是休夫。”

夜君倾长叹一声。

“你这年纪休夫,以后怎么办,要不你进宫做我的贵妃?”

我心中一惊。

我想离开萧景珩,但没必要从一个困境跳到另一个困境。

萧景珩与一个女人同眠,我都觉得肮脏。

夜君倾作为皇帝,后宫佳丽无数……

我不能直接拒绝他,只能婉转地拒绝。

“陛下,老妇年事已高,入您后宫,实为不妥……”

夜君倾目光一闪,看出了我的不情愿。

他叹了口气:“只是想让你陪朕在皇宫钓鱼谈心,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幸好夜君倾没有强留我,痛快地给了我休夫的圣旨,让我离开。

离开皇宫的那一刻,我感到无比轻松,仿佛连我这把老骨头都变得轻盈。

今夜是除夕,因为柳淑贞刚进府,萧景珩特意将团圆宴安排在她的院子里。

孩子们都去了,但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去。

眼不见心不烦,也免得心烦。

隔壁的烟花爆竹声,还有孩童的嬉笑玩闹声响了半夜,我在桂苑里也整宿未眠。

第二天,萧景珩来找我了。

五十岁的萧景珩容颜已老,但眉眼间依旧是记忆中的冷峻。

“将军来我这有何贵干?”

他咳嗽一声,似乎有些尴尬。

“今日是初一。”

我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履行初一十五来我院子的承诺。

但我江晚晴独自过了大半辈子,怎会稀罕他施舍的陪伴?

我打开抽屉,正要拿出皇帝给的休夫圣旨。

萧景珩的话让我停下了动作。

“明日初二,女儿会回家省亲,你记得好好准备一下。”

女儿萧丽华去年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初二回娘家,是一次隆重的省亲仪式。

萧景珩走到我身边,犹豫了一下才伸出布满厚茧的手搂住我的腰。

我身体一僵,本能地推开他的手。

“今天我身体不适,将军还是去找柳氏吧。”

这话是假的,我三年前就已经绝经了。

但萧景珩根本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还能来月事,是好事,以后我们再生个孩子……”

萧景珩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曾给哪个孙子亲手雕刻了小木剑,又给哪个孙女做了小木马。

等日后我再给他生个儿子,他一定会亲手做一个摇床,每天守着孩子赏花养鱼颐养天年。

我听着他的憧憬,只觉得讽刺。

孙子都抱了的人,居然还想让我给他生儿子,简直厚颜无耻。

一整天,我都借口身体不适没有给萧景珩好脸色。

他一个人枯燥无味,也只能讪讪起身离开了。

我没有管他去找了谁,继续收拾着行囊,把自己带来的嫁妆剩余家底,全都做了清点。

正月初二,归宁日。

一袭华衣的萧丽华回了将军府。

一年未见,她看到我却是劈头盖脸的责备和埋怨。

“母亲,好端端的你怎么会闹着要和父亲和离?你若离开将军府,世人只会嘲笑我有个被扫地出门的娘亲……”

“我若丢了嫡女身份,日后做不了皇后怎么办?”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指责,让我心寒至极。

为了生下这个女儿,我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从她小时候体质弱,我就每天亲自下厨,为她炖鱼汤、熬燕窝。

担心她在闺房里无聊,我甚至在后院偷偷凿了一扇暗门,对她偷偷溜出去的事情装作不知情。

我亲自教她如何拉弓、舞剑,并告诉她:“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琴棋书画无法救你,只有手中的刀枪,才是保护自己的真正力量。”

小时候的萧丽华,挥舞着她的小手小脚,坚定地说:“妈妈!等我长大了,我会天天保护您!”

那个曾经甜甜地叫着“妈妈”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眼前这个冷漠的太子妃。

我压抑着心中的失望,平静地说:“我为你们兄妹俩操劳了大半生,现在还要被你指着鼻子骂吗?”

萧丽华的脸色微微僵硬。

“太子的心不在我这里,如果没有将军的女儿身份,他不会让我成为皇后。妈妈,你要多为我想想。”

我心中苦笑。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但我的这件,长大后却漏风了。

我曾告诉她,一旦进入宫门,就是深海,不要嫁给皇室,卷入宫廷争斗。

但她坚持要进宫,还主动向太子示好。

作为母亲,我尊重她的选择,只希望她能幸福。

现在,我也希望她能尊重我的选择。

“阿华,我为你考虑了二十年,现在也该为自己考虑了。”

萧丽华的脸上露出不悦。

“难怪这些年父亲宁愿在边疆陪伴柳姨,也不愿意回来陪你,如果我的母亲是她就好了!”

说完,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转身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或许是这些年积累了太多的失望,此刻我的心已经平静如水。

没关系,阿华。

很快,你的母亲就会是她了。

萧丽华离开后,我继续为小孙子编织未完成的虎头鞋。

空旷的桂苑,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冷清。

即使屋里添了更多的炭火,也依旧温暖不起来。

萧丽华浩浩荡荡地回了娘家,又风风火火地回了宫,连一顿饭都没留下。

萧景珩大发雷霆,把所有过错都归咎于我,怪我没有亲自下厨给女儿做好吃的。

“你这么大年纪了,和我闹闹也就算了,女儿难得回府一次,你怎么还要和她闹不愉快?”

我听了只觉得可笑,连多说一个字的心思都没有。

“以后不会了。”

我和他们,早就没必要有以后了。

我的温顺语气,让萧景珩一时泄了怒火。

他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异样:“怎么屋里空了那么多?显得死气沉沉。”

我把绣花针扎进虎头鞋,咬断丝线:“丢了些没用的东西,摆了三十年,我也看腻了。”

就像你萧景珩,我也看腻了。

萧景珩忍不住指责我:“该省省,别那么败家,留点福气和财气给子孙们花。”

我把他的不耐烦尽收眼底:“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是吗?”

我的话让萧景珩有一瞬僵硬,他好像听出了我话里的弦外之音,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说什么胡话。明天上午我带你去东街看棺材,以后我们就合葬在一块。”

顿了片刻,他浑浊的眸色闪过一丝愧疚。

“不过是三人合棺,阿淑也要和我们俩一块。”

谁要和他们一起?

我拧了拧眉,脱口而出:“定二人合棺。”

我的反驳,让萧景珩以为我是不同意他与柳淑贞合葬。

“阿淑替你在边疆陪了我那么多年,还生了那么多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不能满足她这个心愿吗?”

如果不是我早已死心,此刻怕是被这个男人的话气得半死。

“要么二人合棺,要么各埋各的。”

我也不愿过多解释,直接对萧景珩下了逐客令。

“冥顽不灵!”萧景珩神色骤沉,拂袖离去。

当天晚上,桂苑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请自来的柳淑贞含笑坐下,虽然举手投足间有着岁月沉淀的端庄。

但眼角爬满的皱纹是不可遮掩的。

她虽比我大,但我没想过她这么显老。

但转念一想,她在边疆饱受风吹日晒,还不断消耗原气生孩子。

自然不可能如我般精神矍铄。

柳淑贞看着我,开门见山说出目的:“这三十年...”年,你和阿珩聚少离多,基本没太多感情。但我不一样,我们像寻常夫妻一样朝夕相处、相夫教子,军中人人都叫我一声夫人。”她说着,眼神中透出一种自豪。

“你可能不知道,三十多年前我与阿珩狐妖情投意合,可萧家却不同意他娶我为妻。”她叹了口气,仿佛在回忆那段旧事。

“最后是我劝他,他才接受与江家的联姻,娶了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我淡然的抿了一口人参茶,掀眸看她。“所以你在边疆熬了大半辈子,从小三熬成老三,千里迢迢和萧景珩赶来京城,就是为了给我说你们这半生爱情故事?”我轻声问道。

柳淑贞唇边笑意僵住,饱经风霜的脸多了一丝不自在。“阿珩遗憾我没能嫁入萧府,特意让你儿子娶了我侄女柳今宜,才算解了心结。”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坚定。

“江晚晴,将军夫人的头衔是我让给你的,你儿子的姻缘也是我一线牵的。”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挑衅。

“我只想死后以萧柳氏的身份和阿珩合棺,这小小的心愿你都不能满足我吗?”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哀求。

我怔在了原地。“怪不得这些年无论我怎么善待儿媳柳今宜,她都一直对我不喜。”我低声自语。

我看着柳淑贞眉眼间涌动的挑衅,脸色一如既往的平寂。“为了做萧景珩见不得光的外室,你放弃自己的名和姓,更不惜三十年都不回柳家。”我轻声问道。

“柳淑贞,值得吗?”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同情。

柳淑贞笑意不变,但布满茧子的手攥紧宽袖。“我不需要你施舍,因为这些本就是我该得的。”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

她板着脸起身,狼狈离去。柳淑贞走后,我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嬷嬷去买我娘家在真州的宅子。

并且雇佣下人洒扫庭院,好方便我余下的岁月闲云度日。从青丝到白头,我一直都在将军府操持事务。现在,我也该为自己考虑,颐养天年了。

萧景珩带着柳淑贞出府,浩浩荡荡地去东街买棺材了。他们不在家,我也方便去库房清点家产。寒风透过窗柩呼啸吹进,我神情平静的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翻账簿。

我要把自己当年的嫁妆原原本本的拿走。其他的东西,我一概不要。儿子和女儿也不要,他们都已被我养大成人,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连萧景珩也有了新生活。

可他们不知道。迄今为止,将军府的大小支出都是用我带来的嫁妆填补的。当年萧家之所以不同意萧景珩娶柳淑贞,就是因为将军府早已亏空,需要家底丰厚的我来填窟窿。

现在我要离开萧家,拿走自己的嫁妆钱,自是天经地义。见我的随从搬走一箱又一箱的嫁妆,管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拦又不敢拦。

“老夫人,这些东西您全拿走了,将军府怎么办啊?”管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

我一脸冷漠:“找你们新的当家主母去,让她想办法养家。”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

管家神色焦灼:“老夫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您真的不管老爷了吗?”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

我冷笑,萧景珩和柳淑贞的夫妻恩,比我多得去了!我把写着“休书”二字的御赐圣旨甩给管家。“我养了将军府一百三十五口人三十年,如今还要我养柳淑贞那家子,痴心妄想!”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

“回去告诉你们将军,圣上已允我休夫,我不要他了!”说完,我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桂苑,我扫视住了三十年的屋子,让嬷嬷将属于我的东西收拾好。人都说老了就一定要有个伴。但现在我只想回故乡,回那个自幼生长的地方。

半生须臾,最后能让我踏实的地方只有自己土生土长的家乡。清理好所有要带走的东西后。我亲自拎着一桶油绕着院子浇了一圈又一圈,丢了一个火折子进去。

一簇微弱的火苗腾一下烧成火海,映亮了将军府的一片天。嬷嬷一愣,却并未阻止。在涛天的火光中,我转身离去。既然要走,那就干净利落,连院子墙角的蜘蛛网都别放过!,尘归尘。

自此刻起,将军府的桂苑将不再留有我居住的痕迹,萧家也与我无关!

黑暗的烟雾升腾,光线与尘埃交织,折射出斑驳的星光。

而我,也将彻底告别这个囚禁了我三十年的牢笼。

……

东街,棺材店。

萧景珩始终命店主制作三人合葬的木料,而柳淑贞却只对两人合葬的现成品情有独钟。

他内心烦躁不已。

即便江晚晴口头上不愿三人合葬,但她年纪已大,闹不出什么风波。

作为一家之主,他的话就是决断,而非商议。

他原以为柳淑贞会理解他的心意,没想到这个女人也不懂他。

“新年伊始看棺材太不吉利,我们回去吧。”

萧景珩没有等待身后的女子,直接果断地登上了马车。

没想到刚到府邸门口,就看到管家神色慌张地跑出来,跨过门槛时还摔了一跤。

“主人,出大事了!桂苑失火了!”

萧景珩脸色一变,立刻从马车上跳下:“夫人怎么样了?”

管家颤抖着将圣旨交给萧景珩,面色如土。

“夫人带走了所有的银两,只留下这封休夫的圣旨,已经离开城市了——”

“啪嗒——”

萧景珩手中的暖炉砰然落地。

他展开圣旨,那些刺眼的字句让他如遭雷击。

“这不可能!”

然而,左下角那显眼的玉玺印记,却又如此真实。

那个女人,从最初的要求离婚,变成了……休夫!

管家在一旁焦急万分:“桂苑的火已经扑灭,但一切都烧毁了……”

“现在库房也没钱重建,主人,将军府将来怎么办!”

管家的绝望念叨,萧景珩全然未听进去,他整个人都处于迷茫之中。

旁边的柳淑贞站了出来,展现出一家之母的气度。

“我和主人从边疆带回了一些银两,你派人去妥善修复,稳定府中人心。”

管家见萧景珩迟迟不语,眼下只能听从柳淑贞的安排,匆匆离去。

……

另一方面,江晚晴坐在马车上,悠然自得,一路前往真州。

那里有她早已准备的住所,还有她的退休生活计划。

从十五岁嫁给萧景珩起,她就被困在京城。

最初萧景珩还未出征,那时并不觉得烦闷,因为他在家时,常与她切磋武艺。

武家自然欣赏武艺高强之人。

萧母对她很好,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京城贵妇,反而,对她和蔼可亲。

后来她才得知,原来将军府资金紧张。

萧景珩的父亲战死沙场,他的几个兄弟也都战死,只留下一群妇孺和年轻的萧景珩。

本已资金紧张的将军府更是雪上加霜。

她的加入,缓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车夫停车喂马。

江晚晴在外面欣赏着生机勃勃的狗尾巴草,王嬷嬷打趣道:“在家高坐时老夫人总是闷闷不乐,一出来连路边的野草都宝贝得很。”

江晚晴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何止宝贝野草,连野风都宝贝。

想着,她抢过一名护卫的马,矫健地翻身上马,动作让王嬷嬷眼皮一跳。

她急忙上前:“夫人,您这么大年纪了,被人看到……”

听着她语气中的担忧,江晚晴微微一笑,打断道:“别管。”

她都已经四十五岁和萧景珩离婚了,再做一些出格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嬷嬷一愣,和随从们一起愣愣地看着她主子扬鞭疾驰而去。

江晚晴虽然满头白发,却精神焕发,目光炯炯。

京城的人都称赞她是个无可挑剔的妇人,勤俭持家,管理家务有方。

而今天随从们才明白,她本是个自由奔放的人。

王嬷嬷摇了摇头,实在想不通,为何老将军不喜欢自家夫人。

夜幕降临。

一行人到达真州,江晚晴一个精神焕发的老妇人骑在马上,引起路人侧目,窃窃私语。

“那位贵妇人是谁,看起来很富有,做她的情人也不错。”

紧接着,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男子拿着一束粉色茉莉花站在江晚晴的车马前。“我愿与你共度余生。”他深情地说。

“今天见到你,我才明白什么是命中注定。”她低声回应。

江晚晴愣了一下,王嬷嬷则皱起了眉头,挡在她前面:“哪里来的无赖?”

“来人,把他押去官府。”王嬷嬷命令道。

那男子一听,脸色大变,急忙溜走了。

江晚晴的表情有些古怪。

她心想,现在的世道真的变了吗?这样的变化让她这个习惯了旧时光的小老太感到不适应。

皇帝因为儿时的情谊想要纳她这个臣妻进宫,她可以理解,但怎么连走在街上都会有桃花运呢。

江晚晴叹了口气,重新上了马车,拿出叆叇,开始翻阅书籍。

在这个年代,唯有读书才是高贵的。

连竹纸的价格也因此在市井中从三十年前的二十文一张涨到了一百文一张。

江晚晴一边往前走,一边没想到萧府的人竟然追了过来。

“老夫人,这是老将军差人送来的书信……”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说。

江晚晴猜测,这一定是责骂她因为闹脾气烧了宅院而不告而别的书信。

“王嬷嬷,你收下信笺,然后赶走萧府的人。”江晚晴冷着脸说。

“甩掉他们,别让他们跟着我们。”她补充道。

一到真州的宅院,江晚晴就看到管家带着下人们在院门口等候。

“主子,有人给您送了一份大礼。”管家满脸堆笑地说。

雪花从天而降,压在桃花院里尚未开放的桃树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江晚晴找到了管家所说的大礼,当她看到那个巴掌大的盒子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

“这是……谁送的?”她问。

当她打开盒子时,答案揭晓了。

里面是一张张铺子的书契,缝隙处盖上的红色官印象征着皇商的地位。

“王嬷嬷,我们要收下吗?”江晚晴问。

“主子,既然送上门的钱财,不要白不要。”王嬷嬷犹豫着说。

江晚晴点了点头:“那就收下吧。”

随从们互相看了看,有些惊讶。

“萧景珩送来的信呢?”江晚晴又问。

王嬷嬷敛了敛神,回答:“在老奴身上,除了这封信,老将军后来又让人传话……”

她觉得那些话是废话,不想说给主子听,也没来得及说给她听。

“但说无妨。”江晚晴摆了摆手。

王嬷嬷眼底闪过一抹嫌弃:“老将军说,您若是不在三日内回京,他就要把柳淑贞扶正。”

新买的几个丫鬟中,一个紫衣丫鬟机灵地献上计策:“主子,要给那柳淑贞一点颜色看看吗?我们认识几个青楼的女子,可勾人了,保管把老将军迷得五迷三道,也让柳淑贞尝尝丧夫般的生活。”

江晚晴抿了一口枸杞茶,笑着说:“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着想,但柳氏罪不至此,甚至算得上一个可怜人。”

作为女人,她何必为难比她还年长的老妇人呢。

江晚晴平静地打开了信笺,上面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你现在回来,本将军既往不咎。

江晚晴扯了扯嘴角,没有丝毫犹豫地将信笺扔进火炉。

顿时,火花四溅,一股黑烟腾腾上升,遮住了她眼底的漠然。

离了婚,日子还是要过的。

江晚晴在真州的商铺无人敢为难,再加上她经营诺大的萧家多年,人脉积累盛广,小小真州几十间店铺她简直手到擒来。

年轻的丫鬟们整天围在她身边拍马屁:“主子眼光独到,不仅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有余力去给其他店铺传授经验,真是让人佩服。”

江晚晴笑了笑,忍不住问:“你们真会说话,不像我……”

她的话突然停了下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众人多少了解了她的过往。

也知道她在说谁,萧家人。

丫鬟们不由都替她觉得不平。

江晚晴也有些心涩,那家人明明是靠她养活的,却说她眼里只有钱,嫌她啰嗦事多,不如柳淑贞那样善解人意。

她不想回忆那些过往,摆了摆手:“今天的店铺巡逻就到这吧。”

她说完,转身正要离开绸缎铺子。

一个小厮打扮的仆人却匆匆跑到江晚晴身前:“老夫人,老将军给您的信,特意吩咐奴才盯着您看完。”

江晚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仆人,那仆人被这锋利的眼神盯得把头垂得更低了。

“罢了。”

江晚晴是个大度的人,也不好与一个下人计较,当面拆了信。江晚晴紧握着那张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平,接着走向绸缎铺的收银台,拿起一支毛笔。

她此刻感到极度无语,想要在纸上反击,却不知如何动笔。

她的丫鬟机智地建议:“夫人,让我来帮您。”

江晚晴一愣,随即同意:“好吧,你来。”

丫鬟紫霞接过毛笔,迅速在纸上写道:

“你的头发已经和你父亲遗体上的蛆虫一样白,那东西细如针,硬起来却短如拇指……你哪来的自信?”

江晚晴和随从们围观着,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将信笺递回脸色苍白的仆人手中,然后慢慢走向桃花院。

她能感觉到写信的萧景珩很生气。

他的自尊心一直很强,如果有人冒犯了他,还闹到皇帝面前,他一定会记恨那人。

但江晚晴不明白,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离开了,不正是萧景珩所希望的吗?

他正好可以再娶柳淑贞,再过几年,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合葬了。

想到这些,江晚晴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

她的子女不孝,丈夫不爱,将来她去世后,谁还会为她料理后事?

不知不觉中,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旁边的王嬷嬷轻声提议:“夫人可以让皇上来处理。”

江晚晴没有明确表示同意或不同意,只是叹了口气:“王嬷嬷,我很久没去看我母亲了,明天我们去给她扫墓吧。”

至于后事,她身体还很健康,不像柳淑贞和萧景珩那样急迫。

王嬷嬷应了一声,默默地跟随她回到府邸。

江晚晴回到院子,简单地洗了个澡,然后回到主屋休息。

为了让这里更有家的感觉,她特意将院子布置成三十年前的样子。

但那一夜,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昏昏沉沉中,她做了许多奇异的梦。

梦中有她童年时和夜君倾的欢声笑语。

有她十五岁时初见萧景珩时的红帐翻腾。

有她三十岁时站在城墙上,望着萧景珩骑马离去的悲伤。

杂乱的记忆不断闪现。

最后定格在萧景珩和柳淑贞一家和睦的画面,他深情地注视着她。

那目光让江晚晴心中刺痛,她从梦中惊醒。

她揉了揉眉心,决定先搬离桃花院,然后再重新修建院子的格局。

但在那之前,她还是要去看望她的母亲。

正值一月,冬雪尚未融化。

在真州西郊,一座大坟矗立在百年桃花树下,石碑上刻着“江夫人之墓”。

江晚晴缓缓跪下,脸上既没有落寞,也没有悲伤。

她整理了一下香炉里的香,将它们排好后微微一笑。

她对着大坟说:“母亲,我和萧景珩分开了。”

“他不是个良人,只是我与他蹉跎了三十年,已经快要年老珠黄了,将来我下去的时候,您可千万别笑我。”

风吹过,花枝摇晃,却没有桃花落下,空气中只有白雪的清新味道。

江晚晴选择离婚后回到娘家真州老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母亲。

她曾陪母亲回过两次外祖家,一次是五岁时,一次是十岁时。

五岁时,母亲一回到娘家,就趴在棺材上默默地哭泣。

那时江晚晴还小,连棺材里躺的是她外祖父还是外祖母都分不清,只会咬手指……

而十岁时,江晚晴才渐渐明白娘家的意义。

母亲摸着她的头,眼眶泛红。

“你父亲和我吵架了,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我咽不下这口气,你跟母亲回外祖家好不好,母亲只有你了。”

所以江晚晴记住了,和夫君吵架要回娘家,咽不下气要回娘家。

娘家永远是出嫁女的依靠。

但萧景珩远在边疆,她连和他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三十年啊,江晚晴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脾气,即使她发现萧景珩有了外室,她也只会沉默。

她曾爱过他,也曾恨过他。

而她对他的所有情感,也随着冬日的到来,像桃花香一样消散在风中。州的日子真是逍遥自在,除了打理店铺,她闲暇时便去梨园听戏。

萧景珩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因为那封信而对她大发雷霆。

他变得异常沉默,似乎在和她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冷战。

直到她京城的好友来信,江晚晴才得知萧景珩多次进入皇宫,试图获得一道捉拿她的圣旨,理由是她私吞了将军府的财产。

然而皇上不仅没有理会他,还在众多朝臣面前狠狠地斥责了他一番。

至于斥责的具体内容,并没有流传出来。

与此同时,店铺的管事们又传来喜讯:“上个月的销售额是往年的两倍!”

江晚晴看着账本上的三万二千七百两银子,不由得心花怒放。

她慷慨地给每个下属都发放了一个月的薪水作为奖励。

在另一边。

被皇上斥责的萧景珩冷静下来后,在将军府中烦躁地询问下人:“老夫人还没回来吗?”

下人颤抖着摇头。

这个摇头和皇上的斥责画面叠加在一起,让萧景珩想起了那封咒骂信和休书。

它们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心中再次涌起了强烈的愤怒。

但他很快又平息了怒火。

他还能收到江晚晴的咒骂信,至少说明她还没有完全和他断绝关系。

这一刻,萧景珩感到了一丝莫名的轻松。

然而他刚走了几步,就遇到了神色严峻的管家:“将军,我们没有足够的钱来支付修复桂苑的费用。”

萧景珩愣住了,难以置信地说:“什么?”

“只是一个被烧毁的小院子,能花多少钱?我这么大的将军府怎么可能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将军府真的这么贫困吗?

他又想起了皇上骂他的话,说他是个靠女人吃饭的人。

当时大臣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萧景珩在军营多年,什么样的侮辱没听过

但这次,他竟然在百官面前辩解了一句。

“我在边疆三十年,用的都是自己的俸禄。”

这句话一出口,那些能言善辩的文臣们对他冷嘲热讽。

“差点忘了,老将军在边疆还有个家啊。”

“一个人的俸禄,自然养不活两个家。”

萧景珩自然是烦躁不已,却不得不忍受这份闷气。

退朝后,他转身对好友说:“一群只会耍笔杆子的废物,他们懂什么!我和阿淑是真心相爱。”

好友皱着眉头看着他,似乎有话想说。

萧景珩的声音冷清,透露出深深的疲惫。

“如果没有江晚晴,我三十年前就和心爱的人结为夫妻了,现在却成了怨侣,应该是我休了她才对。”

好友忍不住反驳:“你真是没良心,她照顾了你萧家三十年,年轻时付出了那么多,还辛辛苦苦独自抚养两个孩子。”

回过神来,萧景珩望向桂苑的方向,那些与江晚晴有关的回忆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三十年的夫妻,江晚晴守护着庞大的萧家。

她怀孕那年,家里让他继承父业,他离开京城远赴边疆征战。

初上战场,他从一个小兵做起,思念他、担忧他的江晚晴给了他很多银子,还特意去打点关系,却从未向他抱怨过。

她只是挺着大肚子不停地忙碌,写信给他:“我和孩子等你回家。”

然而,他现在回家了,却等到了她的休夫书。

萧景珩打开那张休夫书,觉得上面的字迹格外刺眼。

他坐不住了,起身就要拿刀剑劈了这水火不侵的圣旨。

但他找了一圈,也没在自己屋子里找到他最喜欢的那柄莫邪剑。

放哪了?

萧景珩皱起眉头,突然想起,那剑是江晚晴送给他的

不会和桂苑里的摆设一样,被江晚晴拿去卖了吧?

想到这儿,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了一片漆黑的深渊。

萧景珩不死心,在屋子里找了一个下午。

没有任何收获,他的心也随之渐渐空了一块,心情也变得郁结。

一道“不找到那柄剑,誓不罢休”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

萧景珩找来管家询问:“我的那柄莫邪剑,是不是被老夫人带走了?”

管家摇头:“老夫人走的时候,没带走竹院的任何东西。”

萧景珩眉头一皱:“那就是还在院子里。”找不到那件东西,他感到一阵无力。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他连自己院子里的东西都不清楚位置,这要是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会嘲笑他。

萧景珩又去询问了萧枫晔,但儿子也一无所知:“真的很重要吗?父亲,要不我们一起找?”

于是萧枫晔也加入了搜寻的队伍。

尽管他们把竹苑翻了个底朝天,那柄剑还是杳无音信。

萧景珩心中五味杂陈,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空荡荡的桂苑。

满地都是大火留下的灰烬,焦黑的梁木堆积如山,每走一步,脏灰都会沾上衣摆,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拍打。

萧景珩站在那儿凝视了许久,然后缓缓走向枯井边,探头往下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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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起眼睛,井底似乎有些模糊不清的东西,但他不确定那是什么。

萧景珩思索了片刻,然后慢条斯理地脱下衣服,抓住井绳,下到井底。

当他把东西拉上来后,发现是一包包的药膏贴!

他气得笑了出来,狠狠地将它们扔在地上。

这时,他手腕上的旧伤又开始发作,刺痛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不由自主地紧握着手腕,明明药就在地上,他却不肯用,好像面子比他的身体还要重要。

从那以后,萧景珩再也没有在府中提起江晚晴。

但他心里清楚,他希望江晚晴能哭着回来,恳求他的原谅。

另一边。

真州。

江晚晴正在她家的陶瓷店闲逛,管事带她去了瓷窑,让她亲眼见证了御供黄瓷的烧制过程。

她也亲手制作了一个瓷瓶。

她曾在皇宫的宴会上见过这款黄瓷,非常心动,想要和萧景珩一起制作。

当时提起这个想法时,萧景珩说他没有时间。

其他的贵妇都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江晚晴,连皇宫的贤妃都笑着打趣:“不过是个瓷器。”

“江晚晴,萧景珩将军的手是用来握剑的,不是做瓷器的。”

江晚晴只是淡淡一笑。

那时只是她一时兴起。

萧景珩难得回家,当然没时间去做这些小事。

没想到现在,她的愿望竟然实现了。

她想制作多少瓷器都可以。

只要她迈出第一步,后面的路似乎都变得平坦。

下午回到宅院时,江晚晴在院子里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萧景珩来找她,她一眼就看出他憔悴了许多。

他虽然五十岁了,但身体强壮,怎么看起来如此憔悴?

两人对视良久,江晚晴率先冷静地开口:“萧将军,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萧景珩的声音有些沙哑:“阿晴,你前几年给我买的那把剑放在将军府哪里了?”

江晚晴愣了一下:“哪一把?”

这三十年来,她送给萧景珩的宝剑不计其数。

她一直仰慕他保家卫国的英姿。

她希望他能用她送的宝剑击败敌人,更希望他能平安归来,与她一起在晚年欣赏夕阳。

没想到在他五十岁的这一年,他们竟然走到了尽头。

萧景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莫邪剑。”

他停顿了片刻,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江晚晴。

“你能和我一起回将军府找回来吗?至于你写信骂我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江晚晴平静地回答:“在你竹院右厢房第三间衣柜最上层。”

萧景珩显然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么清楚,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一直在打理他的院子,对每一样东西都了如指掌,可见她的用心。

“谢谢。”

江晚晴淡淡地应了一声,问:“还有别的事吗?”

气氛仿佛凝固了,萧景珩的心也沉重起来。

明明事情已经解决,他却不想就这样离开。

他找了个借口:“我还有好多东西找不到了,那些都很重要,你能回去帮我整理一下吗?”

江晚晴沉默了一会儿,意识到他是想让她回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你自己去找,我又不是你家的仆人。”老妻,她帮他个忙找个东西怎么了?什么下人不下人,怎么找个东西就是下人?

有必要那么矫情吗?

果然,她还是从前那个心高气傲的江晚晴。

见萧景珩不说话,江晚晴扯了扯嘴角:“以后你别来找我了,你让管家收拾一下屋子,再找不到东西,就去问他。”

这算是她对他最后的耐心。

萧景珩猛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笼着深深的暗色。

“你如果七天内不回京,我就扶正柳淑贞!”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江晚晴听着这熟悉的话,神色多了几分古怪。

王嬷嬷在此刻从身后走出,喃喃道:“老将军莫不是昏了头?之前也是,说您三日内不回去,他就扶正柳淑贞,但到了现在也没有扶正……”

“他不会是想要夫人回去吧?”

江晚晴声音寡淡:“他确实想让我回去。”

王嬷嬷讶然:“啊?”

“老将军这是变了个性子?还是他终于到了得老年痴呆的年龄?”

江晚晴哑然失笑:“他清醒的很,他爱柳淑贞是一码事,如果将军府有钱,他一定二话不说把柳淑贞扶正,可问题是,将军府没有钱啊。”

“所以他才给我留了那个位置,迟迟不让柳淑贞做主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七日后,江晚晴还是没听到萧景珩扶正柳淑贞的消息,不过他把将军府的管家之权给了她。

他们和和美美了一段时日,萧景珩经常携着柳淑贞在京城大小宴会出现。

萧枫晔和柳今宜对柳淑贞喜欢得不了,小孙子也喜欢柳淑贞的温婉,一口一个祖母亲昵喊着。

可好景不长。

柳淑贞常年生活在边疆,根本不会管家。

再说她老眼昏花,连账本都看得吃力。

这一下,将军府上上下下都乱了起来。

但萧景珩除了每日在外和老友喝酒比武什么也不干,回来就挑三拣说怎么饭菜没有以前好吃,下人怎么少了那么多。

“以前一餐十个菜,现在只能吃五个菜。以前每顿有五个肉,现在只有两个荤菜。”

“摆在一桌,我们都不知该抢两道菜中的哪一道。”

柳淑贞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耐下和萧景珩吵一架的心。

她口吻倦怠:“家里库房已经空了,经不起挥霍。”

萧景珩自是不悦,最后选择出门去找老友混饭吃。

他的离去让柳淑贞沉默了一会,却还是硬弯着唇角:“大家继续吃吧。”

柳今宜舀一了勺鸡汤,闻着那吃了一个月的味道,她到底没憋住心底的火气。

“咋家就不可以换一个汤喝吗?我都恶心的想吐了。”

“还有,以前日日都有金丝燕窝吃,现在怎么都没了,厨子怎么做事的?”

一番话说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哪里是怪厨子,这不是在点柳淑贞吗?

柳淑贞脸色难看,唇角扯出点笑。

“将军府没钱了,要不你管家?”

说着,她将库房与账房的钥匙都递给了柳今宜。

柳今宜眼神一亮,一把将钥匙从她手里夺过。

“我管就我管。”

此时,江晚晴正在和王嬷嬷她们品尝着一桌真州特色美食。

丸子粽、虾肉混沌、酒蒸鸡、羊蹄笋、五辣醋蚶子、猪大骨清羹、山药汤

正吃着饭,院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江晚晴停下玉筷,看了紫霞一眼,示意她去开门。

来的居然是她的“好大儿”。

他来做什么?

心底虽然困惑,但江晚晴面上神色却丝毫未变。

萧枫晔走过来,鼓起勇气道:“母亲,您跟我回去吧。”

“您不要父亲,总不能亲生的儿子也不要吧?”

江晚晴一言不发,萧枫晔又自顾自地掀摆坐在了紫霞空出来的餐椅上,打量起来四周。

据说这个房子是他母亲娘家的。

倒不是什么破旧的老房子,是个大宅院。

雕梁画栋,一眼就能够看出摆设的奢华。

萧枫晔感慨道:“这个桃花院,倒是比儿子想象中大,该占地五十亩了吧?”

“母亲这边如此宽敞,既然您不愿意去繁华的京城,我们委屈些,来您这边住也是可以的。”

江晚晴无语一瞬,正要说话。紫霞抢在了她前面,怒目而视,对萧枫晔发出了斥责。

“少爷,您这是在说什么?您母亲难道不是柳淑贞吗?”

在场的众人心中默默对她表示赞赏。

萧枫晔皱紧眉头,目光锐利地盯着紫霞:“哪里来的仆人,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随后,他转向江晚晴:“像这样的仆人,应该被卖掉,送去那种地方!”

听到这句话,江晚晴重重地放下茶杯,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不快。

“萧枫晔,她是我的人,你没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里也是我的地盘,如果你识相的话,现在就离开,否则我让人把你扔出去,到时候丢脸的还是你!”

萧枫晔显得有些尴尬:“母亲,您就别和我生气了,以前是我不对,您还是跟我回去吧。”

“要是再不回去,家都要散了。”

江晚晴挑起眉毛:“哦?”

她挥了挥手,阻止了护卫想要击晕萧枫晔的动作。

萧枫晔想要讲述将军府的惨状,江晚晴决定好好听听。

原来,管家的事情有了进展,但柳今宜却没有时间带孩子了。

孩子虽然有嬷嬷照看,但也不能总是和下人们玩耍。

柳今宜放不下孩子,萧枫晔便去找了柳淑贞:“母亲,您能帮我们照看孩子吗?”

他相信,以柳淑贞的贤良淑德,带出的孩子必定聪明伶俐,柳淑贞自然是慈祥地答应了。

然而,事实很快给了他们两个重重的打击,一人一击。

柳淑贞才照顾了不到一天,小孙子就差点丧命。

事情发生在中午,柳淑贞午睡时,小孙子和柳淑贞的几个孙辈发生了争执。

孩子们精力充沛,打起架来下手不知轻重。

孤立无援的小孙子自然被围攻了。

幸亏嬷嬷们及时赶到,分开了孩子们。

柳今宜看到孩子鼻青脸肿,还在吐血,立刻急得哭了起来。

她冲进柳淑贞的房间,把老人拉起来:“你怎么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柳淑贞也没想到会这样。

萧景珩匆匆赶回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立刻推开柳今宜,满脸担忧地看向柳淑贞:“阿淑,你没事吧?”

这一推,柳今宜踉跄了几步,想要稳住身子,但还是摔倒在地。

柳淑贞摇了摇头,正要扶起柳今宜。

却见柳今宜脸色苍白地趴在地上颤抖。

“你怎么了?”

大家急忙围过去,却发现她身下有一大滩血迹。

柳今宜流产了。

当晚,她就表示,管家的事情,让他们另寻他法。

她不离开萧家,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萧景珩也不是没想过,让柳淑贞的子女们来管家,但他们都在边疆长大,根本没有和京城贵族打交道的经验。

于是,他给儿媳送去一堆礼物以表歉意,并让萧枫晔去劝柳今宜。

“父亲一时失手,这次的事情是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柳今宜感到极度失望。

本来就是婆婆柳淑贞活了大半辈子,都不会管家,公公还只会抱怨,她一个人愿意接手管家已经很不错了。

偏偏她未出生的孩子却因为这些琐事没了。

她很难不怨恨萧家。

当晚,柳今宜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萧枫晔左右为难,夹在中间。

最后,他还是去找了柳今宜:“要怎么说,你才会和我回去?”

柳今宜冷冷地说:“我不会和你回去,我也不会管家,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萧枫晔皱起了眉头。

“我母亲那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你知道我父亲不是故意的,他年纪大了,你和他计较什么呢?”

“你不会管家,怎么就不能去学?”

这些话就像火上浇油,柳今宜的声音都提高了几个音调:“那你去找你母亲啊!”

萧枫晔脸上隐约闪过一丝不耐烦。

“将军府不可能一直由我母亲管家,以后总是要交给你的!”

柳今宜冷笑:“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放不下面子让你母亲回来。”

“但如今你们将军府这么穷,别说你母亲不想回,就连我也不想回!”

萧枫晔觉得她不可理喻,冷着脸拂袖而去。

“轰隆!”

一声春雷划破夜空,萧枫晔在寅时前往东宫。

他想找萧丽华商量一件事,借钱。东宫。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带着一片落叶恰好落在萧枫晔的手上,让他推开宫门的动作戛然而止。

萧枫晔迅速后退一步,避免了受伤,但即便如此,他的模样也显得有些狼狈。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大哥,我没真想伤你,只是希望你能知难而退。”

“我既然已经嫁人了,怎么可能用东宫的钱来补贴娘家呢?”

萧枫晔抬头望向坐在屋檐上的萧丽华,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

他终于明白为何太子不待见自己的这个妹妹了。

沉默片刻后,他严肃地说道:“我来找你借钱,不是东宫。”

萧丽华打断他:“我连一百两银子都不会给将军府。”

“一百两就一百两——”

萧枫晔随口应和,随即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你真的是我妹吗?”

他带着怀疑的眼神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在跟谁生气呢,连一百两银子都不肯给我?”

“当然是母亲。”

一提起江晚晴,萧丽华立刻激动起来,面露怒色。

“她一点都没有考虑到我的未来,真的离婚了,太无情了!”

“还有你和父亲,两个大男人,居然连一个老婆子都看不住,真是没用。”

说完,她冷哼一声,从屋檐上飞身而下,回到了东宫。

萧枫晔觉得自己的妹妹确实有些任性,同时也气恼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粗略估计了一下自己潜入东宫偷钱的可能性,如果他再练几年轻功,做那种无声无息的盗贼,偷钱自然不是问题。

但现在,如果他硬闯进去,明天京城就会流传他的丑闻。

——萧世子强闯东宫劫财被捕,面临三年监禁。

算了,不吃眼前亏,萧枫晔尴尬地转身,朝将军府走去。

没有人管家,那就只能他自己来。

思绪渐渐收回。

江晚晴不自觉地喝了一杯人参茶,抬头看着他。

萧枫晔摸了摸鼻子:“但您知道的,儿子白天要在国子监上课,晚上才能回将军府看账本,实在是……”

实在是快把他累垮了!

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

他也终于体会到了,既要管家又要处理家庭纠纷的疲惫。

母亲一个人把他们兄妹养大,还要不停地花钱接济边疆的父亲,却没人理解她。

“母亲,您能回来吗?”

江晚晴自然看到了他眼中的期待。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闭上眼睛,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疲惫。

为什么孩子们就是长不大呢?

在她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

在管家之余。

她也是一边拿着厚厚的书册,低头一页一页地学习四书五经,好替萧枫晔检查他的功课。

只是孩子们长得太快,她来不及学那么多了,渐渐地,也就跟他们没了共同语言。

江晚晴看着竹窗外的夕阳,轻声对儿子说:“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不会回去了。”

“还有……你和柳今宜如果要学管家,得先学会看账本,这点可以向账房先生请教。”

“京城的人脉也是必要的,你去找你父亲身边的李嬷嬷,她知道很多高官的家事和喜好,请你们务必记下来——”

她顿了顿,接着说:“然后再去核实一下,是不是真的,毕竟李嬷嬷年纪大了,记错了也有可能……”

这算是她对这个儿子最后的温情。

萧枫晔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感动。

似乎知道父亲对不起他母亲,他清了清嗓子,放缓了语气。

“母亲,如果您还在气父亲养了个外室,我可以让人把柳姨赶回边疆或柳家。”

江晚晴心中微微惊讶,他这是突然良心发现站在她这边,还是假意讨好她。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不用了。”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离开了将军府,不再是你母亲了,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说完,她挥了挥手,几名护卫立刻冲过来,把萧枫晔丢出了院子。

在院门合上的那一刻。

江晚晴清晰地看到了萧枫晔的惨白脸色,似乎不敢相信她会把自己的儿子丢出门。

对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确实是让人忍不住难过。

江晚晴已经记不清萧枫晔是从何时起,和她越来越远。了。

他一出生,就成为了家族的掌上明珠。

连萧丽华都比不上他受宠,萧景珩的母亲担心这个独生子重蹈覆辙,不惜重金请来当时著名的学者,向他传授人生智慧。

学者告诫道:“无论何时,都应以自我为中心。”

萧景珩的母亲原本希望萧枫晔在战场上能更加谨慎,不要一味冲锋陷阵。

然而,事与愿违,萧枫晔如今变得极度自私。

他可以毫无愧疚地向她道歉,然后将他曾钟爱的柳淑贞逐出家门。

萧枫晔离去后,江晚晴也失去了用餐的兴致。

她告诉王嬷嬷和其他仆人自己用餐,然后走出屋子,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正值春季。

街头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江晚晴在街上挑选鸡蛋时,无意中听到茶摊上的闲谈。

“你们听说了吗?京城的萧老将军,年过古稀,还迎娶了一位美丽的新娘。”

“哪里是什么新娘,你记错了,是位老妇人。”

“那位老妇人其实是萧老将军年轻时的旧爱,只是因为家世不匹配,才没能在一起。”

百姓们闲聊时,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柳淑贞既然比萧老将军年长三岁,肯定已经许配给别人了吧!”

“萧老将军原本也有妻子啊!”

“难道只有我心疼那位侍奉公婆二十多年,独自抚养儿女的老将军原配吗……”

江晚晴微微一笑。

她并不关心别人是否同情她,毕竟,她已年迈,何必计较这些。

刚嫁给萧景珩时,她并不知道他如此难以放下柳淑贞。

如果早知道,她一定会选择放手,不至于虚度半生。

后来,公公婆婆病重,生命垂危,中风瘫痪在床。

那时期,江晚晴的生活异常艰难,因为女儿突然提出要嫁给太子。

既然是嫁给太子,嫁妆必须足够丰厚。

她的嫁妆因此耗去了大半,再加上为公公婆婆治病,她的嫁妆几乎耗尽。

江晚晴忙前忙后,照顾完这个,又照顾那个。

回到桂苑,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她无数次想过不如一死了之。

她如此失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从小的到老的,从老的再到小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婆婆,儿子和儿媳又添了孙子。

江晚晴觉得这也是喜事,于是吩咐仆人给柳今宜送去许多绸缎

她甚至摘下萧家的传家宝——祖母绿玉镯,亲自给柳今宜戴上。

“这是萧家传承了九代的玉镯,到你这一代就是第十代了。”

第十代,应该是完美的。

柳今宜笑着表示感谢,转身却对仆人小声抱怨。

“送这么老土的东西……”

江晚晴自幼习武,耳力过人,听到了这话。

她并不生气,只是心中难免有些不快。

她觉得自己在努力讨好儿媳,但对方却不领情。

但转念一想,年轻人就是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直率一些也是常有的事。

江晚晴突然羡慕起她们的率真。

回过神来,江晚晴不知不觉回到了桃花院。

紫霞一看到她,立刻上前搀扶。

江晚晴随口问道:“听说柳今宜回娘家了?”

紫霞愣了一下,点头:“好像是。”

江晚晴叹了口气:“和她相比,我真是窝囊,在压抑冷漠的将军府虚度到了四十五岁。”

紫霞又是一愣。

“怎么会呢?夫人那么勇敢,能为了追求自由逃离将军府,紫霞非常敬佩。”

江晚晴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是这样的。”

她并不是追求自由,年纪这么大了,还能要什么自由。

她并不热爱外面的世界,也不是想回娘家,毕竟她母亲已经去世了。

她只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想要逃离。

紫霞安慰了她一番,然后讲述了真州最近发生的趣事。

江晚晴安静地听着。

和年轻人在一起,她总是感到心情舒畅。

真州的生意在四月遭遇低迷,因为连续的大雨,很少有人愿意出门。

江晚晴早年的病根也在雨天复发,腿部时常剧痛。

在连续两天求医后,她决定跟随商队前往异国交易西贝货,离开这个阴雨连绵的真州。顺便欣赏她年轻时未曾目睹的美景。

一路向南,晨雾与夜雨交替,山川与天空一色,碧空如洗。

沿途不断有商队携带货物加入她们的行列,直至抵达异国时,商队之庞大令异邦误以为他们带来了一支军队。

沙尘暴肆虐,车队浩浩荡荡地行进,渐行渐远。

若是单独一支商队,他们或许会感到畏惧。

但现在是数百支商队集结,人们的心情变得轻松。

烈日高悬,一丛丛绿色带刺的植物在沙漠中顽强生长。

经验丰富的商人们说:“这是仙人掌。”

江晚晴觉得新奇,忍不住拔下一根两寸长的刺作为纪念。

除此之外,她还目睹了如梦似幻的海市蜃楼。

她见到了肤色黝黑的人,她见识了许多大夏人难以触及的事物。

在她以往的观念中,女性远行是不合常理的,更别提出国了。

况且她已不再年轻。

在沙漠中扎营后,人们纷纷将骆驼系在无名树上。

紫霞走了过来,递给江晚晴一块饼和烤焦的羊肉串。

“主人,吃点东西吧。”

江晚晴接过食物,连日的风沙让她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她的目光柔和地投向远方。

她一边吃着,身后几个胡商和旅客开始窃窃私语。

“那老妇人怎敢从中原真州……来到这里?年纪这么大了,不怕身体吃不消吗?”

“你有所不知,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将军府的……”

江晚晴默默地啃着饼,聆听他们的闲言碎语。

胡商恍然大悟:“被遗弃的妻子?”

紫霞的脸色立刻变得冰冷,正要上前辩驳,却被江晚晴阻止。

其他来自真州的商旅也开始纷纷回应他。

“这话你也敢说,我都不敢听。”

“我可是听说了,那老妇人是皇帝的旧识……”

其中一人一听,立刻附和:“其实我早就想说了!皇帝还有意让那老妇人进宫为妃……”

众人突然咳嗽起来。

那商人一愣,转头,突然看到江晚晴站在他们面前,面带微笑。

“为妃?谁啊?”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

商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

江晚晴微微一笑:“我可不相信皇帝会让你为妃。”

众人随即爆发出大笑。

那商人羞愧难当,立刻起身逃离。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江晚晴身材高挑,气质高贵逼人。

她的五官鲜明,显得既富贵又养颜,即使在四十五岁的年纪,也让人误以为她只有三十岁。

如果再稍加打扮,必定更加迷人。

商人们突然就能理解皇帝想要将她纳入后宫,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的想法了!

沙尘漫天,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心中一沉,立刻望去。

刚才逃离的商人陷入了沙石之中,正在呼救。

在漫天风沙中,两个身影毫不犹豫地冲向他,艰难地将他拉出。

等救完人,江晚晴的衣服已经沾满了沙子。

商人死里逃生,泪流满面地向两人表示感谢。

阳光照耀着金色的海洋,众人也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氛围。

众人笑着对江晚晴说:“没想到您这么高龄,还能有这样的身手和力气!”

江晚晴也笑了:“多谢夸奖。”

在未嫁人之前,她也是一位舞刀弄枪的女子。

热爱一切轰轰烈烈的事物。

只是后来嫁给了萧景珩,她连自己的自由都失去了,也逐渐不再喜欢舞枪弄棒了。

最后一段旅程,江晚晴和商人们又走了一个月。

他们在一个未知的国家进行交易,用茶叶和瓷器换取了许多珍宝,五彩斑斓的宝石,以及各种瓜果香料

在返回途中,江晚晴和众人又遭遇了沙尘暴和尘卷风。

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躲避。

风停后,他们在无边的黄沙中一步步前行。

“主人!”

紫霞既惊讶又高兴:“我们到了!”

江晚晴摘下面纱,抬头。

天空清澈,雄伟的城墙拔地而起,红色的旗帜在空中飘扬。

“真州……”

江晚晴回过神来,继续前行:“紫霞,明明我离开七个月了,却感觉像是昨天的事。”

紫霞点头,又说:“真州变化不大。”

可是地方变化不大,有些人的态度却变了。在短短七个月内,他竟寄出了两百封信给她。

她既困惑又觉得有些可笑。

在他们共同度过的三十年里,萧景珩寄回家的信件少之又少。

然而现在,他才离开半年,就开始频繁地写信给她。

江晚晴瞪着那些信件,眼中流露出愤怒。

信中全是萧景珩抱怨家中的问题,还有他旧伤复发,却找不到她以前为他准备的药膏。

还有萧枫晔在国子监和席尚书的儿子发生了冲突,他询问她席尚书的喜好,以便赔礼道歉。

难道她成了他记录官员事务的工具了吗?

江晚晴本不想理会,命令仆人将信件烧毁,并禁止他们再收萧景珩的信。

紫霞却插话道:“夫人,不如我们把这些信留起来,等到柳淑贞的生日时,作为礼物送给她。”

紫霞正说得兴奋,江晚晴正要拒绝。

突然,敲门声响起。

江晚晴打开门,看到萧丽华站在门口,神情复杂。

萧丽华看到江晚晴,眉头立刻舒展开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母亲,您终于来了。”

江晚晴一愣,冷冷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萧丽华沉默了一会儿:“母亲,您看起来更黑了。”

江晚晴不为所动:“别转移话题。”

萧丽华直截了当地说:“我来,是要带你回家。”

江晚晴直呼其名:“萧丽华。”

“我上次就告诉过你,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圣上已经同意我休弃你父亲,我希望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

紫霞在一旁小声嘀咕。

“有些人就是记性不好,脑袋两边长着一对摆设。”

萧丽华不怒反笑。

她侧过身,垂下眼睛:“既然母亲不愿意走,那我只好让人对母亲动手了。”

江晚晴没想到萧丽华不是偷偷摸摸地来,而是大张旗鼓地带了一群人。

太子妃强行将她的母亲请上了金铜檐子,直接前往京城。

紫霞他们自然不依,愤怒地骑马跟在后面,太子妃带来的侍卫竟然也没有驱赶他们。

街巷里的百姓好奇地聚拢过来,探头张望。

他们只能隐约看到珠帘后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和一位中年美妇。

“好气派!”

萧丽华听到后微微一笑:“母亲,您看到了吗?只有权势和地位才能让世人仰慕。”

江晚晴瞥了她一眼,闭上眼睛休息。

她怕自己忍不住教训萧丽华,不要这么张扬。

毕竟,萧丽华是她怀胎十月,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

一岁的阿华从来不让别人抱,一抱就哭,但只要江晚晴抱着,他就会立刻停止哭泣。

连萧景珩的母亲都说:“这孩子真倔,只认准了人。”

萧丽华长大后,变得更加有主见。

“世人说女子一定要温柔贤淑,我就不!”

“世人说东宫是龙潭虎穴,我偏要进去!”

江晚晴回过神来,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萧丽华看到后,冷着脸把熏香炉扔出了车外。

江晚晴一惊:“等等——”

车外果然传来一声像是铜物与人相撞的闷响。

但当江晚晴往外看时,只见一个百姓手捧香炉,眼睛都看直了:“感谢太子妃的赏赐!”

“那香炉镶了金玉,是普通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宝贝。”萧丽华在车内幽幽地说。

江晚晴转头,皱眉:“那你也不能随意扔东西,砸到人怎么办?”

萧丽华神色不悦,下意识地想用太子妃的身份摆架子。

但想到什么,她还是忍下了气:“我知道了!”

江晚晴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休息。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到了京城。

车辇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身穿紫色官服的萧景珩带着柳淑贞和萧枫晔站在将军府门口。

江晚晴扫了一眼,觉得大家都憔悴了许多,尤其是萧景珩。

他的眼睛下有黑眼圈,好像一夜没睡。

看到她,他大步走来,伸出手想扶她下车。

江晚晴避开了,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是你让阿华把我绑回来的吗?”

萧景珩被她冷漠的眼神刺痛了一瞬,抿唇道:“不是,但我默许了。”

“阿晴,将军府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

江晚晴的眼神沉着,语气平静。“你一个人在边疆那么多年,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四周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萧枫晔没等萧景珩开口,就抢先说道。

“娘,既然您回来了,不如就搬回家住吧,儿子真的很想念您。”

这句话让江晚晴愣了一下,她看着萧枫晔,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淤青和伤痕,似乎是被人打的。

萧枫晔说完,便静静地看着江晚晴,不再说话。

江晚晴轻声问道:“是席尚书的儿子打的?”

萧枫晔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地点头:“对,他诬陷父亲喜新厌旧……”

江晚晴静静地听他说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感到非常心疼,然后为他讨回公道。

但现在,她真的很想称赞席尚书教育儿子有方。

萧枫晔一个人说了很久,看到江晚晴没有任何反应,便尴尬地停了下来。

他自从国子监毕业后,很少受委屈,也很少向江晚晴撒娇。

江晚晴的冷淡态度,让他心里堵得慌。

但他又找不出江晚晴的任何错处。

萧景珩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他对江晚晴说:“我们进去谈吧。”

将军府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江晚晴站着没动。

萧景珩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阿晴?”

江晚晴的目光从萧景珩身上扫过,落在围观的百姓脸上。

“萧景珩,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这三十年来,你一直在欺骗我,隐瞒我,但我从未想过报复你。然而,你却贪婪自私,觊觎我的财产。”

“如果你非要这样,我也不介意在这个年纪去京城府衙门一趟。”

说完,她不顾众人各异的神色,转身就要离开。

萧景珩却拉住了她的手,低声下气地说。

“我不是想要你的钱,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完整地在一起。”

家?

这个字在江晚晴心中,只引起了一阵讽刺。

她转过身,冷静地说:“没有你们,我会过得更好,不是吗?”

萧景珩愣住了,眼中情绪起伏不定。

他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复杂情感,但他知道,江晚晴是对的。

再次看到江晚晴风吹日晒的脸庞,萧景珩欲言又止。

“都是因为我们,气走了你……”

“你才在炎热的大漠躲了我们七个月。”

江晚晴冷声道:“不是因为你们。”

萧景珩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怜悯:“我知道。”

通常人们这样看着她说话,都是从心底里不相信她。

江晚晴实在听不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气:“你有过七个月的假期吗?”

众人突然脸色凝固。

尤其是萧景珩。

江晚晴盯着他,轻声说:“别说七个月,你在朝为官,除了父母去世有丧假,有过超过七天的假期吗?七天不用考虑政务,七天游山玩水……”

“还有你柳淑贞,一年四季,除了生孩子就是在养孩子,有过一天假期吗?!”

众人崩溃了:“别说了!”

柳淑贞眼眶发红,捏着帕子擦眼角:“为了将军……我自愿……”

她的声音颤抖,后面那几个“不休息”怎么也说不出口。

萧景珩闭上了眼睛。

他深深平复了好一会儿,对江晚晴说:“即使你有财富,但如果有一天你老了,谁来照顾你?”

江晚晴冷静地说:“我有仆人,我有朋友。”

萧景珩又说:“但那些都没有你的儿女亲。”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老人身边没有子女,死了可能都没人发现。

江晚晴静静地看着他:“有些不孝的子女,可能在人病重时,往药里下毒,谋夺家产。”

她侧目,眼神如冷刃刺进萧枫晔和萧丽华的心中。

萧家人没有再阻拦江晚晴,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萧丽华意味深长地看了柳淑贞一眼,然后也转身离开了萧家。

剩下的人默默地走进府邸,坐在正厅里,盯着一桌山珍海味发呆。

这一桌菜是他们特意从一品楼买的招牌菜,原本是为了庆祝江晚晴回家的。

萧枫晔拿起筷子,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京城里有一道热菜叫炸虾丸,吃的时候不能心急,否则会被烫到,但因为它外酥内软,中间的虾肉很有嚼劲,所以一道菜要十两银子,大家尝尝看。”晚餐已经摆好,萧景珩却迟迟没有动筷子。

柳淑贞担心萧枫晔会感到尴尬,于是夹起一个虾丸轻轻吹凉后,便送入口中。

谁知一咬下去,她的牙齿立刻感到一阵剧痛。

柳淑贞皱紧了眉头,感觉就像是咬到了一块硬石头。

直到一股铁锈味充斥在舌尖,她用帕子捂住嘴轻咳一声,竟然吐出了一块牙齿。

霎时间,柳淑贞的脸色变得青白交替。

萧枫晔的夹菜动作停在了半空中,他复杂地看着柳淑贞。

萧景珩突然站起身,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明明知道自己年纪大了牙齿不好,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柳淑贞听到这话,感到一阵寒意。

他这是开始嫌弃她年老色衰了吗?

……

黄昏时分。

江晚晴从将军府回到了自己在京城租住的小院。

这个院子是一间青瓦屋顶的房子,与京城最繁华的市集仅一街之隔。

这也是她住过的最小的宅院,如果再小一点,恐怕连她的随从都得去住客栈了。

所有的新家具都已经搬进了新家。

原本搬家的时候,大家都应该在门口迎接江晚晴,并放鞭炮以增加喜庆气氛。

然而现在,院门却异常安静。

江晚晴站在正厅中,平静地看着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男子坐在檀木椅上,自斟自饮,仿佛他夜君倾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参见陛下。”

夜君倾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示意:“坐吧,在自己家里。”

江晚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心想:原来他知道这是她的家……

她不想深究皇帝私闯民宅的任性,走到夜君倾右下方坐下。

“陛下,您有何贵干?”

夜君倾放下茶杯,抬头看着她:“听说你被太子妃绑回京城了,我来看看是否需要为你撑腰。”

江晚晴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她也不需要皇帝的帮忙,将军府的家务事还没有到需要皇帝出面的地步。

夜君倾深深地看着她:“其实萧丽华和你很像。”

江晚晴一愣,笑了笑,语气温和而坚定:“我和她不一样。”

夜君倾却坚持己见:“不,你们很像。”

“太子不喜欢强势的阿华,但阿华却非要嫁给他。”

“萧景珩不喜欢你,你却宁愿拒绝我送来的婚约,也要嫁给他。你们母女俩都是一片痴情,只是眼光不太好。”

“不过这也难怪,那孩子是你亲手带大的,自然会继承你的倔强。”

这话说得像锋利的冰锥,突然刺入人心。

让江晚晴一时无法招架,但他说的“拒绝我送来的婚约”却让她从尴尬中挣脱出来。

什么婚约?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她母亲当年送来的婚约中,并没有夜君倾的求婚……

江晚晴心中惊愕,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夜君倾起身:“后天是冬至,皇宫会举办宴会。”

他看了她一眼,声音平稳:“去不去,看你。”

江晚晴毫不犹豫:“去,当然去。”

她已经和萧景珩分开了,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府中的老夫人,她是江晚晴。

既然有了空闲时间,她就要找回曾经放弃的自己。

有宴会为什么不去,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夜君倾嘴角微微上扬。

江晚晴怀疑自己看错了,陛下在笑什么?

再仔细一看,那抹笑容又消失了,夜君倾依旧是那副古板端正的姿态,他没再说什么,大步走向门口。

站在一旁的王嬷嬷长叹一声。

在她看来,夜君倾和萧景珩不一样。

如果是萧景癀,只会敷衍地扔下一张请柬,然后理所当然地命令江晚晴去赴宴,不容置疑。

可夜君倾作为帝王,却把选择的机会留给了江晚晴。

“陛下不愧是陛下,格局就是大,对主子的态度也温和……”

她正感慨时,耳边传来江晚晴的声音。

“王嬷嬷,你是我从江家带出来的老人了,可知道陛下曾给我送过婚约一事?”

王嬷嬷皱眉沉思了片刻:“没有。”

江晚晴也没有纠结这件事,挥手让众人下去做事了。

她去了一趟外邦后,总觉得有些疲倦,于是干脆坐在榻边,一件件地折叠着衣服。

这些衣服都是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

也是她自己买的。

萧景珩只在她年轻时,给她买过一件新衣,那之后,便再未添置新衣。

但现在,她已经离开了,也不再计较这些。折好衣服后,江晚晴倚靠在衣物堆上,渐渐进入了梦乡。

可能是因为白天与萧景珩的会面,她梦回到了自己刚成为萧景珩妻子的那段时光。

那是个吉祥的日子,喜庆的龙凤蜡烛在房间内摇曳生辉。

江晚晴几乎无法承受头顶的凤冠霞帔,但最终她还是咬紧牙关没有摘下,而是选择平躺在榻上。

这样就不会让脖子那么累了!

然而,锦被的柔软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当萧景珩为她盖上被子时,她醒了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烤鸡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江晚晴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将军……”

萧景珩既没有穿着他那冰冷的盔甲,也没有穿着喜庆的红衣,只是简单地穿着一件里衣。

那白色淡化了他脸上的严肃,隐约间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我给你带了烤鸡。”

江晚晴的目光被桌上金黄诱人的烤鸡吸引。

因此,她没有注意到萧景珩眼中的平静,那不像是看着妻子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同事。

而他送来的食物,也不过是出于职责。

……

江晚晴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窗外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王嬷嬷坐在床边守护着她,看到她醒来,不禁叹息。

“小姐累了,所以睡得这么沉。”

江晚晴慢慢坐起身,微笑着说:“我原本还想去京城逛逛,但一碰到床,眼睛就睁不开了。”

“嬷嬷,我梦见了过去,是我嫁给萧景珩那天,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否则我一定不会嫁给他。”

王嬷嬷停顿了一下才说:“如果老将军没有在外面养妾,他倒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个英俊高大的武将之子,怎么会不是个好人呢?

江晚晴沉默了几秒钟,看着她。

“嬷嬷,你今天怎么开始为萧景珩说话了?”

王嬷嬷双手紧握,脸上露出一丝不安。

“今天小姐问起婚事的事情,我在下午空闲时,去询问了曾在江家工作过的管家……”

那位管家年纪已大,拿了江家的退休金后,就离开了府邸,来到京城居住。

江晚晴不明白她的意思。

王嬷嬷握紧了手心,继续说:“您母亲当年为您隐瞒了陛下送来的婚约!”

江晚晴愣住了。

王嬷嬷急忙解释:“其实江夫人也是为了您好,她不希望用女儿的婚事去攀附权贵,只希望您的丈夫能与您共度一生一世……”

也是在江夫人为女儿挑选夫婿的时候,萧家上门提亲。

萧家表示他们的儿郎愿意只娶江晚晴一人。

江夫人本不愿意答应。

但萧夫人又说:“不如我们两家一起去请陛下赐婚,这样江夫人也能放心。”

江夫人考虑了一下。

萧家是武将世家,萧景珩将来是要上战场的,江晚晴如果嫁过去,就省去了伺候丈夫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江晚晴可以掌握整个将军府,管理将军府在京城的生意。

她不需要和其他妾室争夺丈夫的宠爱,就能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

如果嫁入皇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

江晚晴轻轻垂下眼帘,抚摸着手腕上的鎏金玛瑙手串:“只是可惜,母亲没想到萧家会这么贫穷。”

她那些丰厚的嫁妆,大部分都用来补贴萧家了。

而萧景珩还用她这些年挣来的钱去养外室。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萧景珩期间来找过她,但都被人拦在了院子外面。

阳光正好,江晚晴走出院子,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一路上,车外摊贩的叫卖声不断:“今天冬至,有甜汤圆和肉馅饺子卖,只要十文……”

进入皇宫后,江晚晴发现已经有很多官宦家庭到了。

几位认识她的贵妇人笑着围了上来,开始闲聊。

东拉西扯,最后话题转到了柳淑贞身上。

“我听说下人打探到,柳淑贞最近老是派人去医馆和脂粉铺,她年纪都那么大了,不会还想着打扮吧……”

“她不是想打扮,是想遮住脸上的皱纹!据说她年老色衰,老将军已经开始嫌弃她了。”

江晚晴静静地听着她们闲聊,内心没有丝毫意外。

夜幕降临,影子渐渐拉长。

众人边聊边走进了庆殿。

江晚晴随意选了一个位置,对面穿着紫色官服的萧景珩似乎有所感应,抬头与她对视。

“陛下驾到!”

一道尖锐而柔和的声音响起。

江晚晴恭敬地与众人一同行礼。同起身行礼。

夜君倾走过,在她面前顿了顿,又继续抬步走上首位。

在他说完一堆场面话后,众人才得以回座。

鼓乐齐鸣,宫女们端着瓜果鱼贯而入。

江晚晴才饮了一口梅子酒,就微微蹙了蹙眉。

夜君倾目光恰好扫到她,笑了笑:“可是酒有什么问题?”

江晚晴不好明说这酒又酸涩又苦,皇宫宴会选它真的是失策,只回道:“是阿晴不善饮酒。”

夜君倾盯着她,温声道:“这酒是你老家的梅子酿成的,虽然苦涩,但尝尝也无妨。”

他说完,又去与旁的官员闲聊。

江晚晴微笑着接着品尝美食。

而另一边,萧景珩死死的盯着他们俩人,脸色一会铁青又一会惨白。

仅仅是两句话,他就可以断定他们两人是旧识!

想通这一点,萧景珩心底犹如惊涛骇浪翻涌,一股凉意直窜到了天灵盖。

他忽然明白圣上为何允诺江晚晴的休夫旨意,原来他们之间竟早就有私情!

一旁的官员不明所以:“老将军,我方才唤了你好几声,你怎么都不应?”

萧景珩咬着牙冷笑:“在看一出好戏。”

官员更懵了,左右看了看,也没看到什么。

倒是瞥见了萧景珩的前妻离席,而后陛下也说要出去透透风。

等他转过头,却见萧景珩的位置也空了,人已经到了门口。

……

萧景珩跟到后花园的时候,只见夜君倾负手而立在湖边,江晚晴在湖畔洗手。

两人做了什么?

萧景珩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而后又很快被理智冲去。

七老八十了,能做什么?

二人的谈话声也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边。

夜君倾问:“你是想把钱留给你那心里有人的前夫,还是更喜欢那位的孩子?”

江晚晴淡声道:“都不留。”

“我花在他们萧家身上的银钱,比花在自己身上还多,公婆与孩子也就算了,其他人,凭什么也要我来供养?”

“我对他们已经忍到了极限,若是他们还来找我,我有必要想想买凶杀人了。”

夜君倾笑了笑:“这才是我认识的江晚晴。”

萧景珩藏在假山后紧盯着他们。

此刻,宴会上的关怀,夜君倾熟稔的话语,以及江晚晴感与将军府为敌的勇气,都在他的脑海中连成了一线。

他脚不受控制的走了出去,拽住江晚晴:“你离开将军府,是不是为了入皇宫?”

夜君倾脸色稍沉,正要喊人把萧景珩拖下去。

江晚晴直视着萧景珩。

脑海中,关于他的一幕幕浮现。

有她初嫁他的欢喜,以及他及时在她饥肠辘辘时送的一碟烤鸡。

有她为了理清账本,趴在桌上睡着,他给她披上斗篷,遮挡窗外吹来的寒风。

有像是一堵天堑一样横在他们二人中间的柳淑贞。

回过神,江晚晴给出答案,“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你是在战场上的常胜将军,百姓敬你爱你,但我觉得……你让我觉得寒心。”

无力感从心底升起,萧景珩紧盯着她。

他很想问,如果他没有纳柳淑贞,他们是否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那话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夜君倾的话已经闯入他的耳畔:“老将军还不放手?”

萧景珩怔怔松开了江晚晴的手,拱手行礼:“恕臣无礼,臣醉了,先行告退。”

夜君倾深深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意有所指。

“这老家伙贼心不死。”

江晚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也都是老家伙了。”

夜君倾再度提了那个进宫的话题。

江晚晴拒绝了:“入了将军府做高门勋贵的主母,这样的火坑,我也和众多贵女一样抢着跳了下去。”

“而现在才知,情爱如同刮骨尖刀,若男子独宠女子,那女子周身必定如同虎狼环伺,若男子半点欢喜都不留,那女子便如蝼蚁命贱。”

听着她有理有条的一通分析,夜君倾心底顿觉五味杂陈。

他看着无依无靠的江晚晴,在心底怜她的遭遇,悯她的真心,敬她的坚韧,重她的选择。

“那朕对你不冷不热不就好了?”

江晚晴轻提嘴角:“陛下想的美好,可男女之情,喜欢便是温柔赤热的情感,若非喜爱则转为冷漠。

“再说了,我如今这岁数,陛下看得久了,也会心生厌烦。”

她的确不愿入宫。

她不认为自己一旦进入皇宫,就会获得幸福,反而可能卷入宫廷的纷争,最终颜面尽失,那该多么荒谬。

至少在皇宫之外,她可以自由自在,像鸟儿一样翱翔天际。

萧景珩重视名誉,也不会公然对她采取行动。

宫中的宴会结束后,江晚晴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王嬷嬷和紫霞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饺子,正等着她回来。

江晚晴尝了一个,意外地咬到了一枚铜钱。

紫霞笑着说:“铜钱亮闪闪,财富满满,幸福安康。”

江晚晴听着这些吉祥的话语,也笑着赏了一些银钱。

大家手里拿着赏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第二天,江晚晴得知萧景珩生病了,他半夜独自出门饮酒,结果在回家的路上昏倒。

幸运的是萧枫晔察觉到了不对劲,及时带人出门寻找,并将他扶回家中,急忙请来了大夫。

然而大夫看过之后,只是连连摇头叹息。

“老将军原本就有旧疾,今日经历了大喜大悲,又饮酒受风……”

“现在他高烧不退,恐怕很难挺过这场严重的疾病。”

萧枫晔愣住了。

他没想到看起来一直健康的父亲的突然倒下,下意识想找……

找谁呢?

萧枫晔愣了愣,才意识到偌大的将军府竟然没有了主事的人。

他先去找了柳淑贞,让她先照顾父亲,然后又亲自去皇宫请求陛下派太医。

做完这些,他回到了竹苑。

萧景珩躺在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

柳淑贞在一旁擦着眼泪:“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呢……”

太医扎完金针后,萧景珩突然咳嗽起来,闭着眼睛咳出了一口血。

大家惊慌失措,却听到他喃喃地叫着:“阿晴……”

柳淑贞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撕裂,苦涩和刀子一起将她那裂开的心一片片切碎。

“看来将军很快就要醒了,我照顾了一整夜,先回去了……”她捂着心口,颤抖着被人扶着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萧枫晔转头看着照顾父亲一整夜的柳淑贞,眼中没有感激,只有冷漠。

如果不是柳淑贞的存在,他的父亲和母亲也不会疏远,父亲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旦有了隔阂,就会越来越深。

到了中午,萧枫晔正准备去用午餐,一进正厅,就看到红漆的桌子上摆满了菜肴,却都是素菜。

他立刻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问:“怎么连一道肉菜都没有?”

“府里没钱了,得节省开支。”柳淑贞也沉着脸,萧枫晔眼光高,极其挑剔,如果是她的孩子,她早就用尺子打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突然一个仆人慌张地跑来。

“不好了!老将军刚才的病情加重了,昏迷中一直在吐血!”

夜幕降临,将军府灯火通明。

萧枫晔请太医为萧景珩扎针,焦急地在回廊上等待。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萧景珩的情况就稳定了下来,只是太医这次的脸色很沉重:“将军的病情时好时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请世子早做准备。”

萧枫晔如遭雷击,沉默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直到手指狠狠地攥进手心,感到刺痛,他才回过神来,突然转身去找那个一直想找却不敢找的人。

月亮挂在窗边。

江晚晴皱着眉头看着半夜来找她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想,我可以报警了。”

朝廷的法律,大半夜私闯民宅,是重罪。

如果再破坏一些东西,那可是死罪。

萧枫晔听到她的威胁,心中涌起苦涩。

什么时候,母亲对他这么疏远了?

是在父亲回府后,他开始称赞柳淑贞的时候……

萧枫晔悲痛欲绝,扯了扯苍白的嘴唇:“母亲,您就去看看父亲吧。”

他一向注重贵公子的形象,出门都要在头上簪花,但现在却穿着凌乱,连脚上的靴子颜色不对都没有注意到。

这是急昏头了。

如果是以前,江晚晴一定会责备他,然后再亲自帮他搭配衣物。

但现在,江晚晴只希望他快点离开。

萧枫晔看着她,眼眶渐渐泛红。他终究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毕竟他曾是您的伴侣,请您施舍一点同情吧。

江晚晴缄默不语,她凝视着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孩子,内心开始动摇。

紫霞在一旁低声抱怨:“这与我们主人有何干系,他现在的伴侣不是那位温良贤淑的柳淑贞吗?”

既然当初做出了选择,就不应有所后悔。

现在他落到如此地步,只能怪他自己。

如果可能,紫霞真想不顾一切地提着夜壶,直接倒在萧枫晔的头上,以发泄她心中的怒气。

并且她还想要请一支乐队,从将军府门前吹吹打打地走过。

这句话传入江晚晴的耳中,让她如梦初醒。

她冷静地对萧枫晔说道:“过去,你父亲在外征战,我独自一人在家照料你和你的妹妹。”

“然而与你父亲分离,却成了他纳妾的借口。”

“对你们的严格,也成了你们厌恶我的理由。”

“但明明,你们才是受益者,为何要我来同情?”

每一句话,都像是细密的针,刺入萧枫晔的心中,令他痛苦。

萧枫晔的脸色变得苍白,微微张开嘴唇,却无法反驳。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愧疚。

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将他拖入深海的深渊,无法呼吸。

“母亲,我只是……太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了,您以前总是告诉我们,父亲是一位捍卫家国的英雄,我以为,如果我帮助父亲,他就会喜欢我,多看我一眼……”

“现在,我才明白,为了得到那些认可,我伤害了您。”

他几乎是哽咽着说完这些话。

江晚晴平静地看着他,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明天会去将军府拜访。”

萧枫晔一愣,随即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转身离开。

江晚晴转身走向厨房,她还没有吃晚饭,刚才只顾着和萧枫晔谈话,连肚子饿了都没注意到。

紫霞非常机敏,一看到她走向厨房,立刻就明白了。

她连忙询问江晚晴想吃什么,并推荐了几道菜,还提到今天王嬷嬷出门买了黄酒。

“那黄酒散发着浓郁的花果香,不像白酒那样烈,也不像米酒那样甜腻,非常适合搭配大闸蟹一起享用。”

江晚晴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喝点小酒庆祝一下也无可厚非。

不一会儿,王嬷嬷就从厨房端出了一盘色香味俱佳的大闸蟹和一壶酒。

紫霞坐在一边,细心地拆解蟹肉,然后递给江晚晴。

江晚晴笑着接过小瓷碟,拿起玉筷,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

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鲜美的肉香,仔细品尝,仿佛让人置身于阳光照耀下的海边。

江晚晴很快就吃完了一个,看了看盘子里还剩下两个,就吩咐王嬷嬷和紫霞两人将它们解决掉,自己则独享酒壶。

紫霞的目光一直贪婪地盯着酒壶,江晚晴笑着也给她倒了一杯。

“想喝就告诉我,我不会不给的。”

“不过你年纪还小,少喝点。”

紫霞连连点头,尝了一口,舌尖上既有辣味也有果香。

江晚晴又给王嬷嬷倒了一杯。

王嬷嬷喝了一杯后,嘀咕道:“这酒的度数不高,那老板还吹嘘说老将军就是喝他的酒醉倒在街头的……”

她买这家的酒,是因为这酒差点要了萧景珩的命。

这真是太巧了。

萧景珩的丧酒,对她们的主子来说,就是喜酒,买来庆祝再合适不过了!

第二天。

江晚晴一直睡到下午,才前往将军府。

一路上,江晚晴都在听百姓们私下议论。

他们在谈论萧景珩挪用前妻嫁妆的事情,言语中充满了鄙视。

同时,江晚晴也意识到,现在的萧景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萧景珩了。

他不再是百姓口中的威武常胜将军,而是一个喜新厌旧、嗜酒如命的老家伙。

竹院。

江晚晴一进门,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萧景珩,他的脸色苍白,眼角布满了皱纹。

令她没想到的是,陛下也在场。

看到她进来,陛下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用口型说。

“看来,你还是关心他的。”

“别污蔑我的名声。”江晚晴用口型回应他,然后快步走去。一把椅子静默地置于床边。

萧景珩的视线从夜君倾身上移开,投向江晚晴,他问道:“你们是否已经结合?”

他话音刚落,便合上双眼,声音沙哑:“这是为了报复我吗?”

江晚晴听着他这番带着嫉妒的话语,本以为自己会有所触动,或心生怒意。

然而,事到如今,她心中唯有平静。

她面无表情地回应萧景珩:“我何须以自己为代价报复你?别太高估自己的地位。”

萧景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带着苦涩和自嘲。

“确实……我怎能与某些人相比,显得那么重要。”

江晚晴迅速瞥了一眼夜君倾,他似乎正专注于屋内的陈设,并未留意到他们的对话。

她回过头,眉头紧锁地看着萧景珩。

“别在这里装作情深意重。”

“你的真实面目,难道需要我揭穿吗?”

“三十年前,你未能勇敢地与萧家抗争,娶你所爱的女子;三十年后,你又不愿放弃能带给你荣华富贵的旧爱。可在这漫长的三十年里,唯有我和柳淑贞承受了所有的委屈。”

这番话如同利刃,划过萧景珩的脸庞,让他感到一阵灼痛。

他立刻从那些情感纠葛中抽离,面色尴尬,连声音都带着一丝苦涩。

“阿晴,虽然我年岁已高,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你的感情不是真心。”

“很遗憾,我错过了你三十年,直到失去了你,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那日我醉酒时,就在想,如果我未曾将柳淑贞接回家,你或许就不会离开。”

江晚晴心中毫无波澜地回答:“不会。”

萧景珩一愣,脸上浮现出苦笑,这是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

毕竟,他当初回京,本就是为了阻止她递交的和离请求。

他正想继续询问她。

这时,江晚晴缓缓开口:“萧景珩,我是在十月初七,你五十岁寿辰那天,发现了柳淑贞的存在。”

“我当时气愤至极,甚至在你的门前昏倒,醒来时已是夜幕降临。”

萧景珩紧握着被子,面色苍白。

江晚晴补充道:“在这段时间里,你并未注意到我。”

“由此可见,你心中并无我的位置。若你心中有我,哪怕只是派人送信,只要仆人一出门,必定会发现倒在地上的我。”

但事实并非如此。

正如破碎的镜子无法重圆。

她不会自欺欺人,宽宏大量地原谅萧景珩,假装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龌龊。

听完她的话,萧景珩感到心脏隐隐作痛。

他从未想过他们的关系在他生日那天就已经出现了裂痕,也未曾意识到江晚晴曾在那个院子外昏倒。

像他们这样的老人,若是在街上晕倒,有可能永远无法醒来。

江晚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陌生的疏远。

“我们感情的破裂,部分是因为你养了外室,部分是因为你离京就职。”

“但更多的是因为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萧景珩,你知道吗?我不能吃桂花糕。”

这句突兀的话让萧景珩身体一僵。

记忆逐渐在脑海中浮现。

去年,他将柳淑贞带回家,因为觉得对江晚晴有所亏欠,于是在街上随意买了桂花糕给她。

但他未曾想到,江晚晴竟然不能吃桂花糕!

顿时,沉重的悔意从萧景珩心底涌出,遍布全身。

他急忙伸手去拉江晚晴,却被她避开,手落了个空。

江晚晴冷冷地看着他。

萧景珩凝视着她的双眼:“如果我将你在将军府时所用的嫁妆全部归还给你,你会对我有一丝宽恕吗?”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江晚晴清醒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讥讽,“这本就是你应归还的!”

她没有向他索要,是因为她的宽容!

萧景珩沉默片刻,声音沙哑:“是啊……”

江晚晴不想再与他纠缠,向陛下行了一礼,便朝门口走去。

当她走到门槛时,萧景珩带着试探的话语传入江晚晴耳中。

“阿晴……听说你去外邦游历了一番,如果有机会,我真希望能走一走你走过的路。”

江晚晴轻蔑一笑,低声道:“就你这身体,恐怕不行。”

听到这话,萧景珩紧握双手。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夜君倾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了病榻上的萧景珩。

他冷冷地回应:“你不会有机会的。”

萧景珩嗓音沙哑地询问:“陛下希望我何时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本酒量极佳,那日在皇宫受冲击后,出宫饮酒,本不应醉倒。

然而,当他饮着黄酒,感到异常时,眼前已变得黑暗。

在这个世上,能够如此害他的人,唯有皇帝。

夜君倾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他。

“我不需要你结束生命,你已年老,随时都可能离世,我设计你,只是为了得到你手中的兵权……”

为了柳淑贞,萧景珩多年未回京城,驻守边疆,几乎成了一方藩王。

这怎能不让他忌惮?

萧景珩没有再说话,他对夜君倾向来没有好感。

他交出虎符后,皇帝并未多留。

皇帝离开后,萧景珩抓起床上的枕头扔了出去:“你这畜生,只会贪图他人之物!”

“砰!”

柳淑贞只觉得头部被什么击中,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她以为萧景珩会关心她,但他只是冷冷地讽刺她。

“若站不稳,就早点准备一副拐杖。”

“是。”柳淑贞努力压制内心的波动。

萧景珩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微微皱眉。

“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醒了,我想来看看你……”

柳淑贞话未说完,萧景珩就不耐烦地打断她:“我的病很快就会好,你来只会打扰我。”

说完,他又问:“还不走?”

柳淑贞含泪转身,向外走去。

恍惚间,她走出将军府,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江晚晴暂住的院子。

她深吸一口气,敲了三下门。

不久,有仆人出来领她进去。

柳淑贞环顾四周,青瓦宅院,小池花圃,环境雅致宁静。

她忍不住眼眶泛红,低声说:“江晚晴,我真羡慕你……”

她话未说完,旁边的年轻丫鬟生硬地打断她:“若羡慕,就自己买一个。”

“即使将军府现在没钱,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连小院都买不起。”

柳淑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时,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柳淑贞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江晚晴放下书,仔细打量她,不仅看到了她脂粉下的斑点,也看出了她眼中的悲哀。

柳淑贞闭上眼,不甘心地说:“你赢了。”

“但我不是不想你赢,我只是想要萧景珩,他是我的全部。”

江晚晴冷静地说:“他不是你的全部,你却付出了一切。”

“柳淑贞,你无药可救。”

她的语气并不讽刺,但柳淑贞脸色变得难看。

江晚晴知道她为何而来。

若非为了萧景珩,柳淑贞不会来找她。

“问题是,柳淑贞,你图萧景珩什么?”

“他现在既老又没钱,最重要的是,他开始嫌弃你了,他不再只爱你一个人了。”

柳淑贞脸色极其难看,恍惚地坐下。

她回忆起过去——

年轻时的萧景珩握着她的手,在月光下,他眼中的火焰在跳跃。

“萧景珩虽不能娶你为妻,但在边疆,你就是我唯一的爱人。”

“即使我以后被迫回京城,我心里也只会有你。”

当时,柳淑贞轻点他的额头:“你说到做到,否则,我就——”亲自拿剑砍了你的头。

萧景珩微笑,眼神柔和。

“若我背叛了你,就让我胆摘心剜,国破家亡,死后不得超生。”

然而,那个温柔的郎君却亲手将剑化作恶语刺进她心里,忘记了自己发过的毒誓。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花会凋谢,人总有厌倦的时候,但你这一天来得太晚了。”江晚晴叹了口气,“晚到你没有勇气离开。”

“但你离开他也能活下去。”

在遇到萧景珩之前,柳淑贞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即使老了,她也不是不能自理,无法生存。

柳淑贞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嘲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你说得没错。”

“我图他什么呢?为何我还不放手,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留在这个让我感到压抑、不自在的地方。”

话音刚落,她突然站起身,转身离去。

江晚晴并未试图挽留,只是微微一笑。这时,紫霞端着一盘瓜果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她惊讶地问:“她这就走了吗?”

江晚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在随后的日子里,她在京城开设了几间店铺,专心致志地经营了好一阵子。腊八节前夕,她登上了离开京城的马车,心中计划着先回真州,然后开始她的大江南北之旅。

然而,就在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她的马车意外地与太子妃的盛大仪仗队相遇。仪仗队前有御卫开道,随从们手持扫帚清扫路面,还有人专门洒水防尘,撒花装饰。

整个队伍中,车辇多达十二辆,侍女随从不计其数。

紫霞和王嬷嬷看得目瞪口呆。

不久,一名铁甲侍卫前来邀请江晚晴。

江晚晴瞥了一眼两位仆人担忧的神色,然后平静地跟随侍卫而去。

透过珠帘,她看到了穿着红衣的萧丽华。

“母亲与陛下有旧情,为何不告诉我?却要我自己去调查。”

“虽然你无法成为将军府的老夫人,但你可以入宫为妃,这样你仍然是阿华的长辈,仍然可以支持我。”

算盘珠子意外地弹到了江晚晴的脸上,但她并未生气,只是平静地说:“萧丽华,你该成熟一些了,不能总指望别人为你撑腰。”

珠帘内沉默了几秒钟,随后萧丽华笑了起来。

“我明白。”

出乎江晚晴意料的是,萧丽华只是与她闲聊了几句,然后就让她离开了。

在江晚晴离开之前,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太子并不是你的良配。”

萧丽华没有回应,但在江晚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她掀开帘子,眼中含泪地凝视着江晚晴的背影。

宫女好奇地问她:“既然你舍不得,为何不强行留下她?”

萧丽华仿佛突然踩到了刺猬,她的声音突然提高:“你把我这个太子妃当成强盗了吗?那个老妇人为我谋划了多年,孤苦了一辈子,我放她一马,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但她心中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与此同时,将军府也得知了江晚晴离开京城的消息。

萧景珩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但他的心中却像失去了什么。

暗卫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军,有一个坏消息……”

萧景珩回过神来,皱眉问道:“是阿晴出了什么事吗?”

暗卫摇了摇头:“那位身体还很健康,听说还能骑马回真州。”

萧景珩松了一口气。

暗卫补充道:“虽然离开京城时半路被太子妃拦下,但太子妃最终还是放走了她。”

萧景珩本能地想要责怪萧丽华的任性和忘恩负义。

但转念一想,她不正是做了他想做的吗?

随意地发脾气,想要挽留就挽留。

不像他,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了。

一瞬间,一种复杂而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

萧景珩的声音中带着罕见的苦涩:“有没有探听到她们说了什么?”

他想问的很多,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一句话。

暗卫支支吾吾:“没有。”

看到他这个样子,萧景珩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安。

他询问那个坏消息,暗卫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淋下,让他感到浑身冰冷。

“柳淑贞在出京游玩时,马匹受惊,不幸坠落崖底……”

万丈悬崖,一定是没命了。

萧景珩猛地站起身,失声道:“什么?”

他本就身体不适,今日不过是勉强支撑,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大悲之下,眼前突然一黑。

紧接着,就是嘈杂的呼喊声传入耳畔。

昏昏沉沉。

萧景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看到柳淑贞站在悬崖边,眷恋地望着远方的边疆。

她回头看他:“将军,我后悔遇见你。”

说完,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萧景珩慌乱地冲过去,伸手去抓,却落了空。

“不——!”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淑贞寂寥的身影一点点坠落无底深渊。

年少时的白月光也随之沉没。

在暖阳升起时,落下了。

而身后,江晚晴不知从何处走出,将他拽住:“将军难道不要我了吗?”

她眼眶闪着泪花,语气是恍若隔世的温柔。

萧景珩怔愣在原地,他盯着江晚晴看了许久,才迟疑地触碰她的脸。

温热。的触感让他神情恍惚,愈发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江晚晴微微一笑,轻轻地垫起脚尖,吻上他的脸侧。

就在这一刻,萧景珩的心跳仿佛要停止跳动。

心中那片空缺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然而下一秒,江晚晴脸色突变,用力将他推下悬崖!

萧景珩感受到强烈的坠落感,瞳孔紧缩,目光紧紧地盯着悬崖边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你不是和柳淑贞情投意合吗?她走了,你怎么不跟着去……”

……

“听说老将军醒来后,头发全白了,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紫霞边啃着真州的甜瓜,边和丫鬟们闲聊。

江晚晴躺在贵妃椅上,手里抱着火炉,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她回想起萧景珩年轻时的样子,那可是京城里无数人追捧的对象,其中不乏因为他英俊的外貌。

但现在她对他已无太多情感,只是摇了摇头:“老了就老了呗,哪有人不会老的。”

“不过他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紫霞笑着说:“主子说得对。”

这时,院门被敲响。

紫霞赶紧去开门,连手上的瓜都忘了放下。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本应已故的柳淑贞!

柳淑贞拄着拐杖走进院中,看着江晚晴:“我这次来,是想谢谢你。”

感谢她让她意识到了假死计划。

否则她将一生都困在与萧景珩的恩怨之中,而不是放下一切。

“是你自己醒悟了。”

江晚晴递给她丫鬟新剥的坚果,平静地说,“尝尝。”

柳淑贞看了一眼,突然笑了。

“我牙口不好,你自己吃吧。”

柳淑贞路过时,送给江晚晴一些画册,上面画的是边疆的风景。

她知道江晚晴喜欢游玩,但不喜欢吃苦,更不会去边疆那种人迹罕至、守卫森严的地方。

不过她自己常住边疆,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忆犹新。

江晚晴没有问柳淑贞要去哪里,只是祝她一路顺风。

在这场爱情的竞争中,她们一个三十年来劳燕分飞,一个在边疆苦守多年,最终都是空欢喜一场。

直到最后,她们才意识到,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一心扑在男人和孩子身上,只会拖累自己。

江晚晴经营商铺很有一套,远在京城的夜君听后,干脆一挥手,又给了她百间铺子。

她接管后,将年盈利提高了整整四成。

但她也不想再费尽心思当商人,于是在第二年端午,就上书给皇帝,让他另寻他人。

她开始游山玩水,从真州出发,看了巍峨的雪山,见了夜色下静谧的月牙泉。

三年后回来,守家的王嬷嬷面色古怪地看着她:“主子,世子和世子妃和好了。”

江晚晴一愣:“怎么和好的?”

王嬷嬷说:“柳今宜在柳家待了好一阵,但柳家想攀附将军府的权势……”

将军府虽然穷,但好歹还有一个太子妃。

若是得势,将来就是国丈府。

于是柳家左思右想,就把柳今宜强行送回了将军府。

反倒是萧枫晔,为此跑去柳家痛斥了一顿,说他们不该骂女儿,不该把柳今宜看作一个货物。

“然后,两人就和好了,还生了一个两岁的女娃娃。”

江晚晴喝了一口茶,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是两岁的女娃娃?”

王嬷嬷没有回话,而是转身进屋抱出了一个襁褓婴儿。

“那柳今宜把孩子送来的时候就说了,您没后嗣,这个孩子也是您的孙女,以后由您养大,让她为您养老送终。”

江晚晴心底觉得无语和好笑,正要吩咐王嬷嬷把孩子送回去。

许是我太过冷淡,让萧景珩放轻了语气。

「—江」那白胖胖的丫头却朝她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江晚晴不由跟着笑:“这是个懂事的。”

没过多久,江晚晴京城的好友随夫君一同来了真州,要办些政务上的事。

两人在茶楼里闲聊,话题不知为何又转到了萧景珩身上。

“诶,前两日萧景珩过寿,宾客满席,他却没有动一筷,没有喝一滴酒,仿佛在等什么人。”

“见他那副摸样,众人哪敢动筷,很快就散席了,哪知世事无常。”萧景珩在人群散去后忽然昏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看起来不太好,你打算去探望他吗?”朋友关切地问。

江晚晴轻轻摇头,微笑着回答:“他要是病了,自然有大夫来照顾。我手头还有一堆事要做呢。不过,如果他的葬礼那天,我可能会回去看看。”

“哦,这样啊。”朋友似乎有些意外,“那他要是需要朋友的时候,你会不会去?”

江晚晴叹了口气,“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不是吗?我当然希望他能好起来,但现实总是有很多无奈。”

“我明白你的意思,”朋友点了点头,“不过,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有时候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江晚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的,我明白。但有时候,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我不能总是围绕着别人转,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那也是,”朋友同意道,“我只是觉得,有时候我们可能会错过一些重要的时刻。”

江晚晴微微一笑,“或许吧。但我相信,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至于萧景珩的葬礼,我会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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