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为虚构故事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全文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1986年,军部机关大楼外。
广播声慷慨激昂地响起:“科技创新引领,军队改革迈进,为国铸造铁血军魂!同志们,我们义无反顾,披荆斩棘,向着强军梦前进……”
沈淑仪静静地听着军区广播,缓缓仰头,目光凝望那高高飘扬的国旗和军旗。
那鲜艳的色彩在微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国家的希望与未来。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国家发展在即……爸,妈,我会继承你们遗志,扎根大西北,报效祖国!”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挺直脊背,庄重地向那鲜艳的旗帜敬了一个礼。
“淑仪。”
余景川拿着训练报告,从机关大楼里匆匆走出来,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
看到沈淑仪,他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沈淑仪看着他那冷毅的眉眼,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向我们的信仰许愿,希望余团长你一生平安,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扯出一抹释然的笑:“能和喜欢的人永不分离。”
余景川愣了一瞬,随即笑着伸出手,理了理她的肩章,温和地说:“我们都定亲了,还会分开吗?”
沈淑仪没有说话,垂眸掩去了那一闪而过的涩然。
傍晚时分,两人各自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回到了军区大院。
刚走到院门口,警卫员就匆匆跑过来,敬了个礼,焦急地说:“余团长,林同志又犯病了,医生说需要家属安抚她的情绪。”
几乎是本能反应,余景川抬腿就要过去。
可迈出一步,他突然拧眉,回望了沈淑仪一眼。
沈淑仪面不改色,轻声说:“去吧。”
余景川急忙说道:“晚饭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
等那挺拔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沈淑仪才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去。
一旁的军嫂们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忍不住围过来提醒她。
“淑仪,你真是整个大院最大度的女人了,那林苏沫可是余团长的老相好,你也不怕他们旧情复燃。”
“就是,自从林苏沫爹妈去世,余团长怕她吃苦,特意把她接到大院来照顾,一照顾就是三年,你天天看着余团长关心她,就不膈应吗?”
“你跟余团长俩人也老大不小了,中间隔着个外人耗着不结婚,这算个什么事啊?”
沈淑仪眸色黯了黯,依旧没有说话。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在余景川心里,只有林苏沫才是他真正的妻子……
回到家里,沈淑仪熟练地烧起炭火。
那温暖的火苗渐渐升腾起来,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而后,她将自己这些年画的素描都拿了出来。
每一幅画都倾注了她的心血和情感。
她轻抚着画上眉目俊朗的余景川,思绪渐渐飘远。
她的父母一生都为国防科研事业奋斗,但却牺牲在了大西北的一次实验中。
母亲的挚友余母怜惜年幼的沈淑仪无依无靠,便把她接到身边照顾。
八岁那年,沈淑仪第一次见到余景川。
那一瞬间,悸动初显。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或许是他刚毅不屈的性格,又或是在她想念父母时,他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轻声说:“别哭,我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是多远,沈淑仪不知道。
但为了这个永远,她不肯接受其他人,守着对余景川的情意一天天熬着。
余母本就希望她能当自己的儿媳妇,知道她一片痴心后,便做主让两人定亲。
还记得定亲那天,向来守纪律的余景川喝得酩酊大醉。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含糊地说:“最后还是我们在一起了。”
她以为他在回应她的深情,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他其实是在惋惜和林苏沫无疾而终的感情。
林苏沫是余父的老战友的女儿,两人在一次联谊会上结缘而走到一起。
但在林父去世后,林苏沫就跟着她母亲改嫁去了外地,两人逐渐失去联系。
直到沈淑仪和余景川定亲后,失去母亲的林苏沫拖着病回来找余景川。
担心林苏沫寄人篱下会受委屈,余景川就在和沈淑仪定亲的第二年,把林苏沫接到家照料,这一照料,就是三年……
想到这些,沈淑仪眼眶倏然一酸。
她以为余景川一直是个冷毅刚强的军人,但她错了。
他会为了林苏沫落泪而慌了神,会因林苏沫生病而彻夜不眠地照顾她,也会因林苏沫不理他而方寸大乱……
林苏沫就是他最大的软肋,而自己只是他的迫不得已。
沈淑仪压下心头的沉闷,把素描全部扔进炭盆里。
余景川曾说要和她共同见证祖国昌盛,所以她把未来的畅想都画了下来,现在却不需要了。
看着燃烧的火苗,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她在心里默默发誓:她不要再守着心有所属的男人等待祖国昌盛,而是要用自己的双手,亲自建设荣耀。
这时,军区科研中心的陈燕来了。
她一进门就紧紧抱住沈淑仪,激动地说:“我听主任说你主动要求调回科研队,是真的吗?”
面对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沈淑仪鼻尖泛酸,轻声说:“是真的。”
陈燕放开她,眼睛早已通红,哽咽着说:“淑仪,自从你离开科研中心,队里好多实验都滞后了,我们真的不能少了你。”
听到这话,沈淑仪顿觉内疚,轻声说:“对不起……”
陈燕却笑着伸出手,安慰道:“没事,好在我们又能并肩作战了!”
沈淑仪愣了一瞬,也笑着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说着科研中心的初心。
“科技强军,砥砺前行!”
……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地笼罩了整个世界。
客厅里安静得有些压抑,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清脆而单调。
沈淑仪正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眼睛虽然看着书页,心思却早已飘到了远方。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沈淑仪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余景川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急切。
“临时开了个会,回来晚了。”余景川喘着粗气,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沈淑仪面前。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很是疲惫。
他笑着走近,将手中的铝饭盒轻轻放在桌子上,饭盒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
“我去国营饭店买了些饭菜,趁热吃。”余景川的语气带着一丝关切,眼神中却没有太多的温度。
沈淑仪神色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的饭盒,心中五味杂陈。
别人都觉得余景川爱她,就连她自己,也曾天真地以为他心里是有自己的。
可现实却一次次地刺痛着她的心。
余景川打开饭盒,一股浓郁的辣味扑鼻而来。
他熟练地用筷子夹了块辣烧鱼,放到沈淑仪的碗里。
“你最近都瘦了,多吃点。”他笑着说道,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牵强。
沈淑仪的手微微一顿,看着碗里的辣烧鱼,心中一阵苦涩。
她口味清淡,从来都吃不了辣。
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余景川却依旧没有记住她的喜好,也许他从来就没打算记住。
“……谢谢。”沈淑仪轻声说道,声音有些低沉。
她拿起筷子,却只是轻轻地拨弄着碗里的饭菜,并没有吃多少。
这顿饭就在碗筷的碰撞声中匆匆结束了。
夜越来越深,气温也骤然下降,仿佛是老天在故意捉弄沈淑仪。
她在睡梦中被冷醒,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披上一件衣服,起身想去倒杯热水暖暖身子。
当她经过余景川的房间时,发现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到余景川正坐在桌前,手中拿着针线,笨拙而又专注地缝补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
那是林苏沫的旧衣,裙子上有几处明显的破洞,显得有些陈旧。
沈淑仪的心里一阵刺痛,看着男人认真的眉眼,她感同身受,却又悲从中来。
这些年来,她替余景川缝补过无数的衣服,他身上的每一件军装都留下了她的针线痕迹。
可没想到,一向粗糙的他,竟然能拿起针线,为另一个女人缝缝补补。
沈淑仪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敲响了房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走进去,拿起椅子上的军大衣,轻轻地披在余景川的身上。
“又降温了,小心感冒。”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余景川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穿针引线,嘴里嘟囔着:“怎么醒了?”他的声音有些含糊,显然心思都在手中的裙子上。
“起来喝水,看你房间亮着灯,就过来看看。”沈淑仪轻声解释道,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中的裙子。
沈淑仪看着他手中的裙子,声音很轻:“你应该从里面缝,这样就看不见针脚了。”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余景川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她:“这是苏沫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我拿回来补补,不过我真不是干这事的料儿。”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温柔。
说着,他温柔一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你别看她性子软,但脾气上来可倔了,就因为是我当年送的,她说什么都不肯扔……”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显尴尬地看向沈淑仪。
“淑仪,你跟苏沫对我都很重要。”他赶紧解释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
听着这安慰似的话,沈淑仪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衣服和针线。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和挂钟的“滴答”声。
余景川看着沈淑仪安静的侧脸,眉心微微一拧。
以前他说起林苏沫时,她都会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可这次她竟然这么淡然,这让他心里有些疑惑。
不一会儿,沈淑仪就把林苏沫的衣服补好了。
她的针法细腻而娴熟,针脚细密均匀,几乎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
余景川看着补好的衣服,眼底满是赞许:“如果你去学刺绣,说不定成就比现在更高。”
沈淑仪望着他脸上的满足,眼眶有些湿润。
她一针一线,补好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是未婚夫和他最爱的女人的感情。
但从此以后,也许她的生命会留下一处修补不了的裂缝。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余景川一大早就去训练了,沈淑仪也准备去科研所。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外套,简单而整洁。
刚出门,就看见警卫员拎着一堆东西走了过来。
警卫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嫂子,这是余团长一大早去供销社买的新鲜鸡蛋和水果,还有麦乳精,他还让您在家好好休息。”警卫员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放在地上。
沈淑仪只看了一眼,眼神中没有一丝惊喜。
“我收下了,帮我转送给林苏沫同志吧。”她淡淡地说道,声音很平静。
顿了顿,她又说:“我和余团长还没结婚,以后别叫我嫂子了。”她的语气很坚定,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警卫员一头雾水,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地说:“可这么好的东西……”他还没说完,沈淑仪就转身走了。
警卫员更为不解。
她把这些东西送给林苏沫就算了,怎么还不让叫她“嫂子”呢,明明都叫这么多年了……
沈淑仪来到科研所,在门口报了到。
她刚走进办公室,就被安排到了去往西北实验的队伍。
陈燕看到她,欲言又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沈淑仪看着她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怕担心到那儿吃苦?”她的语气很轻松,仿佛不在乎即将面临的困难。
陈燕拔高声音,一脸坚定地说:“当兵的怕什么吃苦!”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说着,她才解释道:“淑仪,咱们这一去少说也要四五年,趁还有几天时间,你和余团长赶紧把证儿领了吧。”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希望沈淑仪能有个好的归宿。
听到这话,沈淑仪面色一滞,心中一阵刺痛。
她敷衍道:“……再说吧。”她已经没有和余景川领证的心思了。
为了他,她这些年几乎失去了原本的自己。
好在她已经醒悟,放弃那个男人,向着自己更值得付出的目标前进。
当天回去后,沈淑仪就开始忙碌起来。
她把院子里她种的花都搬走了,那些花曾经是她生活中的一抹亮色,如今却成了她痛苦的回忆。
她看着那些花,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但还是狠下心来让人把它们都搬走了。
就连那棵才长成的桂花树也让人连根拔起。
桂花树的叶子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她的悲伤。
刚忙完,家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
“叮铃铃……”电话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淑仪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余母身边的保姆,保姆的声音很焦急:“淑仪啊,你赶紧回来一趟吧,景川和他娘吵起来了。”
沈淑仪愣住,余景川一直很孝顺,怎么会和母亲吵起来呢?揣着心里的一丝不安,她匆匆去了余家。
刚到门外,余母盛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你居然要娶林苏沫,你是不是疯了?跟你定亲的是淑仪!”余母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紧接着是余景川执拗的回应。
“妈,我最讨厌包办婚姻,当初是你强逼着让我和淑仪定亲,这些年,我也从来没亏待过她。”他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一丝妥协的意思。
“苏沫身体不好,也没有淑仪坚强,她只能依靠我,而且我娶自己喜欢的人,这有什么错?”余景川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委屈。
听着屋子内传来的那些话,沈淑仪下意识地拢紧了双手。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脯微微起伏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才缓缓抬脚,朝着屋子走去。
屋子里,余母一脸怒气,脸颊气得微微泛红,眼睛瞪得老大。
余景川站在一旁,身姿挺拔,眼神中满是坚决,紧抿着嘴唇,仿佛在坚持着什么。
沈淑仪没有看余景川,而是迈着坚定的步伐,径自走到余母面前,轻声唤道:“妈。”
余母看着沈淑仪,眼中瞬间露出心疼之色。
她伸手拉过沈淑仪,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朝着余景川厉声道:“出去!”
余景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沈淑仪,眼神中带着一丝犹豫和不舍。
最终,他还是默默转身,缓缓走出了屋子。
余母拉着沈淑仪的手,心疼地说道:“刚才的话你怕是听见了,你放心,我马上让景川打结婚报告!”
沈淑仪眸光暗了暗,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像是下定了决心后,她缓缓开口:“妈,我希望您答应景川,让他娶林苏沫。”
余母一脸惊讶,瞪大了眼睛说道:“你从小就喜欢景川,熬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结婚了,你怎么舍得把他往外推啊?”
沈淑仪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她对余景川一往情深,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像潮水一般在心中翻涌。
可她也明白,现在的她更想爱的是自己,是她身为军人的职责。
她轻声说道:“妈,景川对林苏沫的感情就像我对景川,爱而不得最是惋惜,所以我们都成全他们吧。”
说完,沈淑仪紧紧回握住余母的手,认真地说:“这辈子我做不成您儿媳妇,但我永远是您的女儿。”
余景川在房门外不停地踱着步,眉头紧皱,脸上满是烦躁。
他的双手不时地握紧又松开,显得十分不安。
这时,沈淑仪从里头出来了,他眼睛一亮,正想再去求余母。
便听沈淑仪说道:“我已经说服妈了,你可以娶林苏沫了。”
余景川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沈淑仪,嘴唇动了动:“你为什么……”
沈淑仪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我们是兄妹也是战友,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
四目相对,余景川突然上前一步,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声音有些激动:“谢谢。”
听着他激动的语气,沈淑仪怅然一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不过她也明白,这个拥抱无关爱情。
而这句‘谢谢’,算是谢过她这么多年的痴情吧。
第二天,余景川就向上级打了结婚报告。
他平时工作很忙,每天都有很多训练和任务。
但他还是挤出时间忙着这场婚事,又是布置场地,又是准备请柬,更是恨不得把军区所有人都请来。
原本严肃沉稳的他,此时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半个月后,在政委的证婚中,他和林苏沫喝了交杯酒。
家属席上的沈淑仪看着笑得比以往灿烂的余景川,心中一阵苦涩,她默默咽下一口苦酒。
记得他们定亲时,他可没有这样笑过……
宾客散去后,余景川带着满身酒味,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沈淑仪。
他拉着沈淑仪的手,舌头有些打结地说:“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苏沫在一起,谢谢你……”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道谢的话。
沈淑仪轻轻擦掉他嘴角的酒,温柔地说:“快去吧,别让新娘子等久了。”
余景川看着她,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摸摸她的头,说道:“放心,我依旧会把你当妹妹疼,也还是会永远陪着你。”
说完,他大步朝林苏沫走去。
沈淑仪望着两人挽着手的背影,心明明没那么痛,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当了兵后,再苦再累她都没哭过。
唯独这一次,以泪水送别曾经那个一往情深的自己。
沈淑仪在心里默默说道:景川,你不必再陪着我。
因为这个‘永远’,已经到头了。
……
林苏沫虽然和余景川结了婚,但因为身体缘故,又住了院。
余景川一下训就会匆匆赶往医院陪她。
沈淑仪没有去打扰,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为远行做准备。
这天,沈淑仪正准备去科研所交写好的报告。
她穿着整齐的军装,手里拿着文件,刚一出门,就遇上了出院回来的林苏沫。
两人不约而同愣了愣。
林苏沫率先打招呼:“淑仪……”
沈淑仪上下打量着她,眼底划过一抹惊艳。
林苏沫虽然同在这个军区大院住了三年,但两人很少见面。
林苏沫梳着侧马尾,黑亮的秀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肩膀上,衬托得脖颈更加细白。
她眉目精致,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带着病弱的气息,但实在是漂亮。
这样温柔谦顺的女人,不怪余景川喜欢。
沈淑仪走上前,轻轻替她系好衣扣,关切地说:“天气冷,你多注意保暖。”
林苏沫道过谢,突然有些歉意地看着沈淑仪,眼中泛起泪花:“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委屈难受,要不是因为我,你和景川早就结婚了……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对不起……”
说着,她哭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沈淑仪叹了口气,伸出手帮她擦掉眼泪,轻声安慰道:“喜欢一个人是无罪的,何况你们又是真心相爱。”
她顿了顿,扯出个笑:“你是个好姑娘,我很高兴你能做我嫂子。”
听到这话,林苏沫不由诧异。
她没想到沈淑仪连深爱的男人都能若无其事地让出去,事后还这样大度。
沈淑仪余光一瞥,看见不远处余景川拎着衣服从车上下来。
她眸光暗了暗,声音有些沙哑:“哥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先走了。”
说完,沈淑仪抬腿便走。
她看见余景川没有看林苏沫,而是盯着自己,目光深沉地让人看不透。
她的心微微一滞,终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与他擦肩而过。
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多看一眼都是多余了。
当夜。
沈淑仪正在书桌前整理资料,桌上堆满了文件和书籍。
她低着头,专注地翻阅着。
这时,余景川敲了敲门后走进来。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眉头微微皱起,疑惑的语气里透出丝丝不悦,开口问道:“你怎么把院子搬空了呀?这光秃秃的样子,多难看啊。
要是你想种别的东西,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让人来帮你弄,这样多省事。”
沈淑仪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闪躲,敷衍着说道:“苏沫身体不太好,咱们又都忙得很,实在没时间照顾院子里的东西,我就想着让隔壁的嫂子搬去用了。”
余景川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和以往有些不同,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
沉寂之中,沈淑仪轻声开了口:“景川哥,我准备搬回自己家去住了。”
现在余景川已经和林苏沫结婚了,她继续住在这儿,怎么想都不合适。
余景川皱起了眉,急切地问:“为什么呀?”
沈淑仪垂下眼,眼神黯淡,解释道:“我那儿离科研部近一些,平时工作也比较方便……”
余景川打断她的话,眼底满是让人读不懂的情绪,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和苏沫结婚了,自己继续住在这里不方便啊?反正我不同意让你一个人住。”
恍惚中,沈淑仪感觉到他话语里有那么些不舍和紧张。
她正愣神的时候,余景川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叹了口气,说道:“淑仪,我是怕你一走,跟我生分了不说,还不想再回来了。”
顿了顿,他的语气里多了丝无奈:“但我也知道你是个倔脾气,决定的事就不会改……行吧,我抽一天时间帮你搬。”
听了这话,沈淑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都有。
相识这么多年,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心有灵犀。
余景川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打算搬回去祭拜过父母后,就跟着科研队去青海,再也不回来了……
两天后。
余景川把沈淑仪的行李一件一件地放上车,而后劝想帮忙的林苏沫回去休息,温柔地说:“苏沫,你身体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
门口,沈淑仪面向朝阳,深深地吸了口气。
恍然间,她有种挣脱牢笼的轻松感,就像一只被放飞的鸟儿。
她转身看着余景川把林苏沫抱在怀里安慰,嘴角露出释然的一笑。
她心想,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而她将和余景川无声无息地永别,各自安好。
等把所有东西都搬回了家,沈淑仪便去了烈士陵园。
她手里捧着一束菊花,脚步缓慢地走到父母墓前,将菊花轻轻放在墓前。
冷寂的心终于翻起悲伤,她轻声说道:“爸,妈,女儿来看您们了。”
也许是压抑了太多年,她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妈,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总逃学,你教训我说我以后成不了大事,我说我不想像你们一样做不为人知的英雄,我就想嫁个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
“可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也再也不可能嫁给他。”
说到这儿,沈淑仪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男人,目光渐渐变深。
“妈,你曾经对我说,无论我多爱一个男人,也不要把爱情看得太重,因为生命中有很多东西,更值得我去追求,能放下肯舍得才能活的更好,那时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
余景川走到她身边,贴心地给她披上外套,心疼地说:“这么冷的天气,你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小心感冒。”
说着,他转头朝墓碑说道:“伯父伯母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淑仪的,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沈淑仪看着他,眼神微微一动。
她想起父母去世那天,余景川也在墓前说过这话。
可能在他眼中,只要跟爱情无关,其他都不算委屈。
天渐渐黑了,街上多了很多摆摊的人。
人间烟火气弥漫开来,整条街都开始热闹起来。
余景川走到一个烤红薯摊前,买了个烤红薯,掰开后送到沈淑仪嘴边,笑着说:“尝尝,你最喜欢的。”
沈淑仪愣了一瞬,看着他眸中让人沉溺的柔情,僵硬地咬了一口。
余景川接着说:“苏沫也爱吃,不过她胃不好,不能像你一样随便吃。”
听到余景川这句话,沈淑仪顿觉嘴中的香甜多了丝苦涩。
他顾及林苏沫的一切,却连自己的口味都不知道。
也许这就是不被爱的事实,一分一毫都不值得对方惦念……
忽然,余景川话锋一转:“淑仪,你的胸针呢?”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沈淑仪衣服上的胸针不见了。
那胸针是他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这么多年她从没有离过身,难道是丢了?
沈淑仪冷静地解释道:“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忘在家里了。”
她有些疏离的口吻让余景川皱起了眉。
他以为她还是受了自己和林苏沫结婚的影响,便安抚似的揉揉她的黑发,说道:“没事,只要你喜欢,一会儿我再带你去买。”
听着这话,沈淑仪有些恍惚。
也许就是因为余景川总给她一种他爱她的错觉,所以她才舍不得,放不下。
沈淑仪刚想说什么,余景川突然朝老凤祥走去。
店员热情地介绍:“同志,我们是百年老品牌了,新品龙凤镯不仅代表着百年好合,还寓意着平安。”
沈淑仪看见余景川眸光亮了亮。
他说:“和苏沫结婚的时候没送她什么,这个她应该会喜欢。”
沈淑仪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脚步匆匆地转身朝电话亭走去。
她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落寞。
到了电话亭,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拨通了实验室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声音,接电话的是陈燕。
“喂,是我,淑仪。”她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电话那头传来了翻动纸页的沙沙声,陈燕说道:“淑仪啊,我给你说一声,我们出发的时间原本定在两天后。
但是呢,我们得先过去适应一下环境,你……”
她话还没说完,沈淑仪就听那边传来其他战友欢快的声音。
“淑仪,我是杨青青!听说你回了科研部,我也马上调回来了,你可想死我了!”杨青青的声音清脆又激动。
“就是!你要是不回来,真可惜了你的本领,好在我们又能一起为人民服务了!”另一个战友也跟着说道。
听到这些话,沈淑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莞尔的笑容:“好。”
陈燕又接着说:“我们打算明天早上走……淑仪,我知道你因为余团长结婚的事很难受,你可以休息两天再去。”
然而沈淑仪却毫不犹豫,坚定地回答:“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出发。”
通完话,沈淑仪拖着沉重的步伐一个人回到家。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因为常年没有人居住,家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家具上、地板上,到处都是。
她开始动手打扫,拿起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灰尘飞扬起来,呛得她直咳嗽。
等她全部打扫干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时,余景川才一脸惊慌地赶回来。
他看到沈淑仪好好地站在那里,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突然生气了。
“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是要把我急死吗?”他皱着眉头,声音提高了几分。
余景川性子一直很沉稳,可现在眼中竟然有似有若无的后怕,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
沈淑仪转身倒了杯茶给他,轻声说:“对不起,我看你正忙着,所以……”
话还没说完,余景川便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沉哑:“以后别这样了。”
那声音,像安抚,又像挽留。
她的手被他握着,有些不自在,没有回应,而是默默抽出手。
余景川已经结婚,这样的接触不合适。
沈淑仪缓声道:“我这儿都收拾好了,你回去吧,苏沫需要人照顾。”
余景川微皱起眉,把买来的饭菜往桌上一摆,语气带着不容拒绝:“我回来时听说这里最近治安不太好,安全起见,我明天送你去科研所后再走。”
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安静。
突然,余景川说起很久以前的事。
“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吗?你躲在房间里哭,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边哭边叫着爸妈。
那时候我在想,这么爱哭的丫头,我真懒得哄。”
“但你可怜巴巴看着我,叫我‘景川哥’的时候,我就想永远护着你,可我从没想过咱俩还差点结婚……”
听到这里,沈淑仪手一顿,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余景川看向她,神情渐深:“其实这些年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
当余景川说完,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死寂。
沈淑仪僵坐着,仍旧没有去看他。
或许是错觉,她竟然从他语气听出了一丝深情和懊悔。
可余景川对她哪来的深情和懊悔呢?他爱的是林苏沫,也如愿以偿地跟林苏沫在一起了。
他现在应该感到非常幸福才对。
见沈淑仪垂着眼,没有一点要接话的意思,余景川攥紧了双手,指关节都泛白了,继续自己的回忆。
“九年前我抢险救灾,差点被泥石流卷走。
当时情况特别危急,是你抓住我的手坚持了两个小时。
结果手臂受了寒,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疼。”
“五年前我执行任务受了重伤,你不眠不休地照顾我。
你怕自己睡着,还把自己手掐的满是淤血,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替我试药。”
“就连我和苏沫的婚姻,都是你帮忙说和的……现在想来,我欠你太多,可我还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沈淑仪放下筷子,一时无言以对。
她没想到余景川居然记得这些陈年往事。
她以为他满心都是林苏沫,没有半点空隙留给她。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沈淑仪深吸口气:“你不用为我做什么,我只是给自己求一个无愧于心。”
“也无愧于情。”她又轻声补充道。
余景川脸色微变,担忧地说:“淑仪,我总觉得你变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淑仪怔了瞬,而后笑了笑:“这世上你最了解我,我什么事能瞒得住你?”
余景川看着她眼底的释怀,心莫名一空。
就在沈淑仪起身往外走时,他不受控般上前抱住她。
沈淑仪愕然,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感受到身后男人压抑的情绪,不由皱起眉:“你……”
“如果你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好不好……你回去住吧,我真的希望你还是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当成你的依靠,我更不会离开……”
余景川收紧双臂,沉瓮的声音逐渐沙哑,带着一丝哀求。
沈淑仪皱着眉头,内心挣扎了番后终究是没有动作。
她凝望窗外的夜色,窗外月光洒在大地上,一片银白。
他们回不到小时候了,就像她从不是他喜欢的人一样。
这一夜,沈淑仪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合眼。
她望着天花板,脑海里思绪万千。
直到天边翻起丝鱼肚白,她才轻轻推开余景川房间的门。
借着微弱的天光,沈淑仪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她伸出手,隔着一厘米的距离,细细描摹他脸庞的轮廓。
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这张脸早已深深刻在她心上。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足够她去忘记。
“淑仪……”
沈淑仪手一僵,见余景川还熟睡着,眉头微皱,似乎在做着什么梦。
她心头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余景川在梦中叫自己的名字。
可惜了,往后她再也没机会听到那些声音了。
沈淑仪心里一阵怅然,却也不再留恋。
她收拾好情绪,走出房间,熟练地背上行军囊。
那行军囊有些沉,压在她肩上,可她步伐依旧稳当。
她慢慢下了楼,站在楼下,抬头最后望了眼余景川房间的窗户。
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严实,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对面人家收音机里的音乐隐隐约约传了出来:“路漫漫,雾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那歌声带着一丝哀愁,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沈淑仪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面朝军区的方向,身姿挺拔地立正敬礼,轻声说道:“再见了。”
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洒在她身上。
她朝着火车站走去,步伐坚定,没有丝毫停留。
她的箱子里,私人用品寥寥无几,几乎全是科研资料。
那些资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承载着她的梦想和追求。
早在取消婚约之前,沈淑仪就递交了报告给上面。
科研所和军区的人彼此都认识,也都知晓沈淑仪和余景川的事情。
带沈淑仪的院士一脸担忧地劝她:“淑仪啊,你可要三思啊。
你父母为科研事业奉献了一辈子,我们都不希望你落得个孤苦终老的下场。”
沈淑仪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毫不犹豫地递过档案,坚定地说:“我觉得我应该找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为我的人生添砖加瓦。”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我总得追求些超脱平常的信念,这样才能支撑着我走完这条孤独的路。”
科研所里的人见她如此坚决,便不再劝了。
他们这些人从事这一行,大多是因为热爱,因为信仰。
老院士轻轻拍拍沈淑仪的肩,在她的申请书上最后一个流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火车开动,站台渐渐倒退。
留在原地的,除了旧街景,还有那个曾经为感情付出一切的卑微自己。
身后,朝阳越升越高,终于突破云层,照耀着这片久被风雪包裹的城市。
温暖的阳光洒在沈淑仪身上,驱散了她周身的阴霾。
将近四天的车程,着实难熬。
车厢狭窄逼仄,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周围人的体味和食物的油腻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有些窒息。
幸运的是,沈淑仪买到了一张卧票。
她穿过拥挤不堪的硬座车厢,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到了卧铺车厢,空间宽敞了许多,味道也没那么难闻了。
沈淑仪拿着票,顺着车厢仔细寻找。
终于,她在一处车厢停下了脚步。
车厢里已经有不少人睡下了,只有两间下铺还空着。
她比对着车票,在右边的床上坐下,垂着眼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火车晃荡着,铿哧一声,途径站台经停。
又是几波人员的交替,车厢里热闹起来。
沈淑仪依旧安静地坐在床边,专注地看着资料。
沈淑仪正垂头研究时,一双军靴在她面前停下。
她心中“咯噔”一下,捏着资料的指尖都微微泛白。
“同志你好,请问箱子可以往旁边挪一下吗?”那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虽然是礼貌的询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沈淑仪松了一口气,闻言抬头看去。
来人穿着常服,背上背着部队常见的作战包,手上还提着一个较大的箱子。
他的头发短得像个秃瓢,一看就像刚入伍的新兵。
沈淑仪看到自己的箱子放在了床铺下正当中的位置,挡住了其他箱子的空间,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这就挪。”说着,她赶紧将箱子挪到一边。
那人礼貌地说:“谢谢。”然后也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沈淑仪借着挪箱子的动作,偷偷打量起这人。
他穿着修身的常服,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身,裤脚扎进军靴中,干净利落。
寒冬天气,他也不过穿着两件单薄的衣服,肌肉线条明显,腰窄肩宽,是标准的军人打扮。
他身量极高,站在车厢内只能略微低着头弓着腰,但丝毫不显得畏缩,反倒有一种慵懒随性的感觉。
沈淑仪打量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和那人审视的目光对上,她心中一颤,连忙转移视线。
军人敏锐的洞察力,让他对别人的目光异常警觉,眼神自然也不那么平和。
贺铮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对方,看着对面女人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蓦地收回目光,退回自认为安全的区域,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没有试图安抚对方。
偷看被抓包的沈淑仪窘迫极了,她摸了摸鼻尖,垂下眼,又低头研读那些难啃的资料数据了。
火车不急不缓地驶着,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正当头,是近半个月来首次拨开云雾的暖阳,透过车窗洒在身上,带来了寒冬里难得的温暖。
沈淑仪伏案研读时,低头瞥到手上的腕表,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睡在上铺的人摸索着下了床,准备在下一站买点食物对付一顿。
沈淑仪沉思片刻,还是没有动。
她心里想:虽然我的资料不值钱,但这鱼龙混杂的车厢,我可不敢挪移半步,还是等餐车吧。
很快,火车又在经停站台停下。
外头的小贩挑着装满盒饭的担叫卖着,甚至还有些推销进了车厢。
就在沈淑仪准备招手买一盒时,火车呜鸣声响起。
小贩连忙一个箭步跳下火车,不消片刻,火车又摇晃着上路了。
一时之间,车厢内尽是饭菜氤氲的热气,饭菜的香和车厢内难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味道。
沈淑仪旁边的大妈端着盒饭,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油腻腻的脸上挤出一抹笑,说道:“妹子,姐睡你上铺,坐一下你的床哈。”
沈淑仪点点头。
一旁的大妈很快热络地询问:“妹子,你这是上哪去啊?一个人吗?”
沈淑仪小心翼翼地将资料一份份收起,整齐地放进包里,动作轻柔又仔细。
这时,对面的大妈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她挪动着屁股,一点点往沈淑仪这边凑近,脸上堆满了好奇的笑容,问道:“姑娘,咋去那么远的地方啊?是找亲戚吗?还是自己过去呀?”
沈淑仪不太习惯和人离得这么近,身子微微往后躲了躲,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
她正准备开口回答,对面的男人突然递过来一份盒饭,温和地说:“刚刚看你想买没来得及,吃吧。”
大妈看了看对面那个看起来强悍又不好惹的男人,摸了摸鼻子,有些悻悻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闷头吃起了饭。
沈淑仪没有伸手去接男人递过来的盒饭,她的眼里带着询问和警惕,直直地看着对方,似乎在琢磨这个男人的意图。
贺铮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心想这姑娘面对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可面对自己的好意反倒一脸戒备和不信任。
不过,他自己也忘了,在沈淑仪眼里,他同样也是个来意不明的陌生人。
贺铮见沈淑仪不接盒饭,便把饭放在了小桌板上,笑着解释道:“刚刚吓到你了,这算我陪个罪。”
可能是因为余景川的缘故,沈淑仪对军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
而且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人应该也不能对她下毒。
想到这儿,沈淑仪抿了抿唇,轻声道了声谢,然后坐在小桌子前吃了起来。
这盒饭的味道,自然比不上家里做的饭菜。
但沈淑仪可不是那种有小姐脾气的人。
虽然她在司令府生活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她小时候跟着做科研的父母,吃了不少苦,这些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以前跟着研究院去山里研究地质信息,啃压缩饼干的日子她也熬过来了。
只是沈淑仪吃饭的习惯很温吞,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每一口都吃得很慢,让人看着就觉得她好像没什么食欲。
贺铮几乎是皱着眉看着她吃饭的,在军营里,他可没见过吃饭这么慢的人。
沈淑仪刚放下筷子,贺铮就立刻上前收走了她的碗筷,一声不吭地走到外面,把碗筷扔进了垃圾桶。
沈淑仪也不敢出声,她数了大概一份盒饭的钱,轻轻放在了贺铮的枕头旁。
贺铮回来后,看到枕头旁的钱,又看了一眼正低头看资料的沈淑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钱收了起来。
沈淑仪见对方把钱收下了,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又接着看资料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好像心照不宣似的。
贺铮每天都会替沈淑仪买好盒饭,沈淑仪吃完后,就估摸着把钱放在贺铮的床头。
他们俩一直保持着不说话但有交易的状态。
和沈淑仪离开后的如释重负不同,余景川几乎在沈淑仪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就从噩梦中惊醒了。
梦里,是小时候第一次到他家的小沈淑仪。
小淑仪站在假山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朝他挥着手,甜甜地说:“景川哥哥,淑仪回家了,下次再找你玩哦。”
在梦里,沈淑仪没有住在他家,只是像一个普通的跟着父母来串门的小女孩,和他相处了两天。
之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明明梦里的场景那么明亮温和,充满了童趣,但余景川却莫名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种失去的恐慌感紧紧萦绕在他的心头。
按理说,像他这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人,不该出现这种情绪的。
可此刻,他系扣子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不多时,余景川就站在了沈淑仪的房门前,他抬起手,轻轻敲着门,嘴里温柔地唤着:“淑仪?起床了。”
回应他的,只有走廊里空荡的回音。
客栈的门刷了一层浅黄色的漆,看起来有些陈旧。
沈淑仪走的时候落了锁,还把钥匙交给了楼下的老板。
余景川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门随着他的敲门声轻轻晃动着,许久不曾擦过的门沿抖落下来些许灰尘。
楼下的老板听到声音,赶忙跑了上来,压低声音问道:“同志,请问是有什么事儿吗?”
余景川指着门,着急地问道:“跟我一起来的住在这间房的女孩人去哪儿了你知道吗?门打不开,里头也没人应。”
老板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不紧不慢地说:“那个女孩老早就走了,提着个箱子,走的时候还把钥匙还给我了。
你们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我给您开门。”
余景川愣住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原来那些抓不住的恐慌感,还有感觉到沈淑仪不对劲的反应,都不是他的错觉。
沈淑仪是真的打算离开了。
这时,楼下响起客人进门的声音,老板把钥匙交到余景川手里,急匆匆地下楼去招呼客人了。
余景川拧开房门,看着干净得如同不曾有人居住过的房间,有些发怔。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恍惚,怀疑沈淑仪是不是真的跟他一起来过东北。
房间里,一丝沈淑仪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突然,余景川的余光扫到桌上有个反射着光的小物件。
他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发现是自己昨天送给沈淑仪的梨花发卡。
那发卡上,盛开的精致洁白梨花被塑封在胶里,仿佛定格了它绽放瞬间的美丽。
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发卡,就觉得它特别适合沈淑仪,就像沈淑仪一样,温婉无害,轻轻柔柔惹人怜惜。
余景川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起来,他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个遍,连床缝处都没放过,试图找到一封沈淑仪留下的信。
可是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她走得毫无留恋,没有带走不属于她的东西,也没有留下让人心存幻想的东西。
她没有告别,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更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
余景川说不出此刻内心的感受。
那感觉,就好像一支陪伴自己许久、用得极为顺手的钢笔,突然断墨了,再也写不出流畅的字迹;又仿佛手腕上戴了多年、早已习惯其存在的手表,突然不见了,空荡荡的,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这不是那种撕心裂肺、让人痛到昏厥的痛苦,而是一种怅然若失的苦楚,像一把钝刀子在肉上磨,虽不致命,却疼得人难受。
心中原本被填得满满当当的一块地方,突然之间就塌陷了,只剩下一个空洞。
他握着那枚梨花发卡,脚步有些沉重地回了房间。
此刻,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寄希望于沈淑仪只是在这儿待着无聊,又耍起了小性子,回自己家去了。
“她肯定只是闹闹脾气,过几天就会回来的。”余景川小声地安慰着自己。
但他却没想过,这些年来,沈淑仪从来都没有耍过小性子。
她认定的事情,就像钉在墙上的钉子,从来没有回过头。
沈淑仪身上,有着新时代女性的坚韧。
她敢于追求自己的理想,面对困难从不退缩。
同时,她也有着旧时代的古板和倔强,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她更像是一个新旧交替的矛盾融合体。
她不屈、坚韧,好似一棵傲然挺立的树,无论风吹雨打,都能稳稳地扎根在土地上。
可她又有着最平常江南姑娘身上的温婉和柔和,如同柔软的藤,缠绕在人心头,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火车缓缓驶出了层林环绕的群山。
放眼望去,是一片萧瑟凋零的景象。
枯黄的麦秆被尘封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广阔的旷野上,不时能看到一两棵凋零的枯树。
那些枯树,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树梢上,坠着几颗零星的烂果,散发着一股腐坏的气息。
昏鸦落在上头,嘲哳嘶鸣着,仿佛在诉说着这世间的凄凉。
太阳已经落了,天地之间,是一片阴沉的昏暗。
沈淑仪坐在床铺上,和往常一样,等着贺铮的盒饭。
她时不时地看看周围,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的人都吃完了,饭菜的味道也渐渐散去,可贺铮还是没有回来。
“他怎么还不回来呢?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沈淑仪心里有些着急,小声地嘀咕着。
犹豫再三,她还是抓过一个路过的乘务员,礼貌地问道:“你好同志,对面这位先生可能在上一站没有上车,您能联系到他吗?”
乘务员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们认识吗?如果确定没有上车,我们只能在下一站将他的行李寄存在站台。”
沈淑仪沉默了。
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也没有办法保证那人一定没有上车。
她害怕自己好心办坏事儿,纠结再三后,摇了摇头说:“不能确定,您先忙吧,如果有事儿我再找你们。”
乘务员离开后,沈淑仪又低头看着资料。
她努力让自己专注于手中的资料,可心里却总是惦记着贺铮。
直到车厢的灯光黑了,对面的人也没有再回来。
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沈淑仪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行,我得去找找他。”沈淑仪暗自下了决心。
她将资料仔仔细细地收好,沿着火车车厢一路找寻过去。
每经过一节车厢,她都仔细地张望,希望能看到贺铮的身影。
找到最后一节和货厢相接的没人的车厢,仍旧没有发现人。
就在她准备回去时,听到车厢门从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
片刻,闪身进来一个人。
来人比呼啸的风更快一步,还不待沈淑仪反应,嘴巴就被人捂上,按到了车厢上。
黑暗中,很难看清来人。
未知的恐惧笼罩着她,沈淑仪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反抗着。
她用手去掰那人的手,双脚也不停地踢着。
然而,她的反抗换来的是更大力的禁锢。
“别出声,我松开手后转身出去,别回头。”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说话间,胸膛的震颤让沈淑仪紧贴的后背微微发麻。
沈淑仪机械似地点点头。
那人见沈淑仪答应下来,很快松开了手。
“你出什么事儿了吗?身上有一股血腥味,要不要帮忙?”沈淑仪从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猜到这人是睡在她对铺的军人。
虽然害怕,但她还是颤抖着声音询问。
贺铮被猜出来,有些不悦地抿唇。
随后,他沉着声音呵斥道:“出去,回自己车厢。”
沈淑仪也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到对方,不敢再说什么,快步出了货厢。
直到第二天早上,沈淑仪才看见对面那人重新回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什么都瞧不出来。
他和往常一样,将早餐放在小桌子上,没有说话。
沈淑仪拿过小口地吃着,边吃边拿眼偷瞄他。
纠结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贺铮显然没有想到沈淑仪会主动开口,愣了片刻,回答道:“贺铮。”
沈淑仪点点头,随后说:“我叫沈淑仪。”
贺铮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默了一瞬,他又说:“中午自己去餐车吃吧,晚饭再给你带。”
沈淑仪瞟了一眼自己的箱子,没有说话。
贺铮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随后说:“箱子我替你看着,丢不了。”
心思被洞察的窘迫让沈淑仪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脸微微泛红。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再说其他,轻声道谢后,低头慢悠悠地吃起早餐来。
这些天,贺铮已经习惯了沈淑仪的吃饭速度。
他不再像第一次那么急不可耐地盯着她手里的饭盒,而是干自己的事情,等她吃完再一起收拾。
已经离西宁很近了,头顶的日头从车窗照进来的光暖意十足。
沈淑仪靠在窗边,看着外头,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一些雪已经化掉,只余下点点白茫。
沈淑仪看着时间已经到了饭点,便起身往餐车走去。
午饭时间的餐车人很多,沈淑仪吃饭很慢。
等到她吃完回去时,发现自己住的那截车厢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回事儿?”沈淑仪心里有些疑惑,奋力地挤了进去。
她挤进去后发现,车厢里七八个军人模样的人摁着几名挣扎的犯人。
“凭什么抓我,我们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抓我们?现在坐车也犯法吗?”被压在地上的女人挣扎着嘶吼道。
贺铮逆着光,笔挺地站在走廊处。
那光影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无端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他嗓音低沉且冷峻,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有组织地拐卖妇女儿童,我盯你们很久了,知道吗?”
一个犯人壮着胆子反问道:“你凭什么抓我们?”
贺铮冷笑一声,质问道:“还问凭什么?你说凭什么?你们的老巢都让我们给端了!带走!”
沈淑仪站在人群外,目光紧紧地盯着贺铮。
此刻,贺铮正低头和一个女人说着话。
沈淑仪定睛一看,这女人竟是第一天同她搭话的大姐。
“怪不得,怪不得贺铮那时候阻止我说话。”沈淑仪心中暗自思索,“他是怕我透露更多的信息给她们吧。
怪不得今天他支开我……”
人群渐渐散去,可沈淑仪还站在原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贺铮看着愣在原地的沈淑仪,轻轻叹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沈淑仪动作会再慢一点,等他们收完队再回来。
贺铮走上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今天吃的比之前快啊,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淑仪微微低头,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手,轻声回答:“饭菜不好吃,没吃完。”
贺铮嘴角上扬,小声吐槽道:“还挺挑。”
沉默了片刻,贺铮又开口说道:“饭我没法给你带了,临时出了点事情,我要提前下车。
我托乘务员在饭点的时候给你买。”
沈淑仪连忙摇头,急忙说道:“不麻烦你了。”
沈淑仪心里明白,第一顿是他吓到自己的补偿,之后的每一顿说是举手之劳也说得过去。
但他要下车了还给自己买饭,这就有些超出寻常的好了,她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贺铮背着收拾好的东西,回身提起箱子,认真地说:“答应过的事情得做到。”
说完,贺铮朝着押着犯人的最末尾的车厢走去。
他穿着常服,没有戴帽子,理得干净的板寸头下,后脑勺有一条一指长的旧疤,光秃秃的,却也不显凶。
他的背影,和这几天相处中沈淑仪感受到的他这个人一样,洒脱不羁又板正,像是矛盾的糅杂。
沈淑仪收回目光,心中暗自感慨:“不过是短短一段旅程的陌生人,他带给过我温暖和善意。
但每个人的终点不同,会在不同的站台抵达自己的目的地。
甚至原本一路的人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分道扬镳,这些都是正常的。”
火车在第二天中午抵达了这一趟的终点站——西宁。
出站之后,没有任何遮挡的黄沙吹袭而来,细小的砂砾划过脸颊,刺得人生痛。
沈淑仪提着箱子,直奔电话亭。
她要联系研究院给她的电话,研究院让她到了西宁就打这个电话,会派人来接她。
沈淑仪拨通电话,礼貌地说道:“同志你好,我是京城派过来地质研究的调查员,现在已经到了西宁。”
对面的语气有些惊讶,停顿了片刻后说道:“简同志怎么提前过来了,我们没有提前安排人去接。
麻烦你在附近先落脚,我会尽快就近安排人去接你的。”
沈淑仪应了下来,在附近的旅馆落了脚。
她把旅馆的电话给了对面,交代道:“如果确定了时间,就给我打电话。”对面的动作非常快。
第二天,沈淑仪刚起床下楼准备去吃早餐,就听到旅馆工作人员说:“对面回电话了。”
沈淑仪赶忙去接电话,得知接她的人中午的时候到。
等到沈淑仪吃完饭,收拾完东西下楼时,一辆老旧的解放牌汽车停在旅馆附近。
和京城不同,这个年代西北汽车非常少,大多还是人力车,像拉的板车、牛车什么的。
沈淑仪穿着利落的白色丝绸衬衫,搭配军绿色阔腿裤。
衬衫的下摆掖进了阔腿裤,显得本就纤细的腰身更加盈盈不足一握。
她将手中的箱子放在脚边,眼睛看着汽车的方向,但也不敢贸然上去查看,只是静静地站在旅馆门口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车子里似乎没有人。
沈淑仪已经第五次低头看腕表了。
就在这时,街道转角处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军帽戴得端正,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直奔汽车。
沈淑仪瞧着来人眼熟,但又不敢认。
那人将东西放好,转头看着沈淑仪,笑着说道:“简同志,上车吧!”
“贺铮,你是那个接我去研究院的?!”沈淑仪有些吃惊地问道。
贺铮三两步上前,接过她的箱子,解释道:“是,是去研究院,也是去我们军营。
咱这哪有什么研究院,上面的人唬你的,都建在一起了,省经费。”
沈淑仪坐在车上,还有些恍惚。
前天刚以为再也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此刻又戏剧性地重逢了。
贺铮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调侃道:“早该想到是你的,一路上就看那玩意儿了,认真的劲儿一看就是知识分子。”
沈淑仪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回答道:“没有,是我研究的还不够,所以才需要一直看的。”
贺铮见她脸红的模样,也不再打趣,认真地问道:“我看你就带了个箱子,咱这边条件艰苦,你要不要去供销社买些东西,我有票。”
沈淑仪点点头,说道:“不麻烦的话去一趟吧,票不用了,我也有带。”
沈淑仪手里不少票是她父母生前给她寄的。
老两口一生节俭,又待在这边做了一辈子的研究,花销很少,每个月的工资基本都寄给了沈淑仪。
贺铮紧紧跟在沈淑仪的身后,手里提着包,一路下来,可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女人的精细程度。
沈淑仪在日用品区挑挑拣拣,眼神专注极了。
她皱着好看的眉头,拿起一块肥皂,看了看又放下,嘴里嘟囔着:“肥皂可不行,必须得是香皂。”接着,她又走向摆放头油、洗头膏、擦脸油的货架,小手在那些瓶瓶罐罐上轻轻拂过,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各种品牌和功效。
贺铮看着那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不禁咋舌。
他想起自己和军营里那帮小子,一块肥皂从头胡撸到脚,那叫一个简单粗暴。
再看看沈淑仪精心挑选的这些玩意儿,他不免感叹:“怪不得人家细皮嫩肉呢。”不过,贺铮可不觉得沈淑仪矫情麻烦。
他心里琢磨着,这么多香喷喷的罐子涂下去,自己这种糙老爷们儿都得被腌入味,更别提本就白净漂亮的沈淑仪了。
沈淑仪在生活细节上从不亏待自己。
在学业研究方面,她可是能吃苦、肯下功夫的。
但要是条件允许,谁愿意在生活上吃苦呢?
一趟采购下来,贺铮手里提着的东西,比最开始替自己队里士兵加在一起买的还多。
他提着大包小包走向车子,沈淑仪则小心翼翼地捧着易碎的罐子,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地说:“真不好意思,麻烦你提这么多东西。”
两人上了车,等到车子通过几道关卡,缓缓驶入军营时,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了。
今天是部队里的公休日,除了站岗的士兵,其他士兵都能自由活动。
贺铮出门没多久,这些士兵就眼巴巴地等在门口,盼着自己的东西。
远处传来车辆的响声,车灯由远及近。
士兵们一看到车,立刻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铮哥,我的信有没有?”一个士兵扯着嗓子喊道。
“铮哥,给没给我买肥皂啊?”另一个士兵也着急地问道。
“铮哥,烧鸡,买烧鸡没有啊!!”还有个士兵大声嚷嚷着。
贺铮下了车,笑骂道:“烧鸡,天天只知道烧鸡,我看你像烧鸡!”说着,他从车里翻出一个还微微有些热乎的纸袋,用力扔给那个嚷着要烧鸡的士兵。
那士兵像猴子一样敏捷地接住,笑着退了出去。
不少人也跟着他后面一起退出去了。
这时,一个士兵看到擦脸油,好奇地说:“咦,铮哥,谁还拖你带擦脸油了,娘不娘啊!”
贺铮眼疾手快,一把从那人手里将擦脸油夺回来,还踹了他一脚,骂道:“别乱翻,这是新来的小简研究员的东西。”
众人这才注意到副驾驶位上的沈淑仪,纷纷立正站好,刚才那副兵痞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铮把士兵们的东西递过去,让他们自己分,把人打发了之后,才提着沈淑仪的东西下了车。
他转头示意沈淑仪跟上自己,边走边说:“咱这边都是糙老爷们,没什么规矩。
要是你感觉到被冒犯了,一定要跟我说,我收拾他们。”
“我们这边女同志少,宿舍都住满了,你就住文兵团的女同志旁边,是你自己单独一间房,可以吗?”
沈淑仪对住所环境要求不高,轻轻点头答应了。
贺铮把沈淑仪的东西放下后就出去了,但他没有走远。
他站在沈淑仪的房门口,认真地说道:“我是第五基地的团长,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或者你们院长,就是跟你通电话的老头儿。”
沈淑仪有些惊讶,走出房门,看着倚在走廊上、姿态放松得有些懒散模样的贺铮,问道:“你是团长?”
贺铮闷笑一声,无奈地说:“怎么看着不像吗?你这是以貌取人啊?”
沈淑仪摇摇头,解释道:“不是,就是有点惊讶,你看起来很年轻,我印象中的团长好像不是你这样的。”
贺铮将手搭在走廊的扶手上,撑着头,饶有兴趣地问:“哟,这么看来你还认识不少团长啊?那你印象中的团长是什么样的?”
沈淑仪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余景川的模样。
余景川永远站得笔直板正,穿着一丝不苟,在除了林妍可之外的人面前永远不苟言笑。
她板着手指头,认真地数着:“至少是端正,严肃,威风,不嬉皮笑脸的。”
贺铮一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是吗,我很嬉皮笑脸?那我以后改一改?”
沈淑仪看着贺铮的模样,以为伤害到他了,于是又斟酌着改口道:“也不是,你这样也挺好,做自己就好。”
贺铮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随后怕安慰了自己的沈淑仪面子上挂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假装怅然地说:“我们这边跟京城是不一样的,我们这边太苦了。
如果这个部队上下都是严肃不笑的,那多难过啊。”
“西北这边的人都是我这样的,不正经,喜欢逗闷子的,我们这叫苦中作乐。”
沈淑仪点点头,一脸相信的模样,说道:“怪不得你们的相处模式是那样的,他们都管你叫铮哥。”
面对沈淑仪正经的模样,贺铮跑起火车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看着不远处笑闹着比赛跑圈就为了多吃一口烧鸡的士兵,说:“他们大多都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就没必要端什么架子了。”
沈淑仪侧头看着贺铮,眼底翻涌着自己读不懂的情绪,脑子里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她总觉得眼前这人好像不似表面上看的吊儿郎当。
贺铮走后,沈淑仪又一个人看了许久的月亮。
西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层的遮挡,月亮浑圆,仿佛童谣里月亮中的小人是真的存在一般清晰。
她想起当初自己的父母说过,他们就是第一次跟着老师到西北,见到西北的月之后,回家后决定给尚在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叫淑仪。
也是在那之后,他们决定此后有机会一定扎根西北报效祖国。
她踏上这条路无疑是受父母的影响,但她觉得冥冥之中或许西北这轮赋予她名字的月也在指引着她什么。
收拾完东西,沈淑仪的思绪持续发散,比踏上这片土地之后在旅馆待的第一晚更兴奋,像使命的呼唤又像自由咆哮。
恍惚间,沈淑仪回想到刚刚和贺铮的聊天,想到余景川时,自己再没有那股郁郁不得的憋闷,她的胸怀就像和这片土地链接起来了一般,瞬间豁达了。
若是说,当初在京城辞别之时,亲眼看着余景川和林妍可你侬我侬、互诉衷肠,她心中满是叹惋;在东北不告而别之际,她静静地站在楼下,痴痴地遥望那扇窗口,心中满是不舍;那么此刻,却更像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告别。
她要同过去那个爱到几乎失去自我的自己告别。
西北的月亮,宛如洒下了圣洁的光辉,轻柔地洗涤着她的疲惫,慢慢地洗净她的浑浊,缓缓地驱散她的孽缘。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上,她仿佛重获新生。
余景川从东北回到京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回家。
林妍可收到信后,早早地守在门口迎接他。
寒风吹来,冻得她止不住地咳嗽。
余景川瞧见林妍可站在门口,焦急地问道:“淑仪回来了吗?”
林妍可听到余景川第一句问的竟是沈淑仪,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
随后,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余景川松开林妍可的手,正准备去问自己的母亲。
可刚走两步,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林妍可,脸上露出些许愧疚。
他将身上的披风取下,轻轻拢住林妍可,温柔地说道:“在屋里等就好,站在门口多冷啊。”
“我去母亲那里问一问淑仪的下落,她跟我一道出去的,如今人丢了,也没个消息,我实在放心不下。”说完,余景川便急匆匆地走了。
林妍可望着余景川的背影,忽然间,她似乎有些理解曾经的沈淑仪了。
她不禁心想,她和他订婚的那些年,是不是也常常这样看着余景川的背影,看他为其他女人着急奔波呢?
在司令府,余景川人还没到,那呼唤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余母正坐在客厅里,看着今日新出的报纸。
余景川推门而入,着急地问道:“妈,淑仪跟你有联系吗?我陪她看完父母后,她就走了,也没留个信。”
余母看完手里的报纸,缓缓扶了扶老花镜,抬头看着余景川,问道:“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是个成年人了,想去哪是她的自由。
更何况你们已经取消婚约了,不应该再有联系才对。”
余景川满是不赞同,认真地说道:“她家人早就不在了,不待在我们家,她还能去哪?就算没有婚约,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也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啊。”
余母眼镜下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那精气神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所拥有的。
她严肃地说:“她能去的地方多了,她是研究院最年轻的地质学家,她去哪都好。”
“还有,你已经和林妍可结婚了,就别再惦记淑仪过得好不好了,这些都与你无关,你该操心的事情不在淑仪身上。”
余母可是跟着司令上过战场的,当她拍案决定一件事的时候,气场十分强大。
余景川听着母亲的话,顿时出了神。
与他无关?怎么会与他无关呢?他将沈淑仪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关心自己的妹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余母看着失神的余景川,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觉得这个儿子根本掂量不清自己的感情。
从小到大,因为家庭的原因,他一直顺风顺水,没吃过苦,也没受过挫折,所以总对那些得不到、抓不住的东西更加耿耿于怀。
不过,余母并没有干预的想法。
她心想,总该让他受些苦,才能长大些吧。
余景川找不到沈淑仪,心中那抓心挠肝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
于是,他托了不少人去打听沈淑仪的下落。
而另一边的沈淑仪对此一无所知。
要是她知道了,估计也只是淡然一笑。
沈淑仪性格极好,对余景川的包容度更是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虽然她接受了新时代的教育,但“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的思想还是一直影响着她。
或许是因为从小寄人篱下,养成了小心翼翼的性格。
哪怕段家对她已经极好,但她还是没有归属感。
小时候住在段家,待在段景绍身边,以未婚妻的身份要求自己时,她试图将自己当做段景绍的贤内助,逼着自己依附段景绍。
可这样的行为让她十分难受。
最初,她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如今,她来到这片黄沙弥漫的土地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
她偶尔会在军营附近的地方进行简单的地质调查。
她见过挺拔笔直地屹立于天地之间,独自对抗风沙的白杨;见过野蛮生长、荆棘密布,花期漫长的红刺玫;也见过那些无法向上生长成大树遮蔽风沙,便向下扎根泥土,努力保护这片土地的沙棘、车前草。
每一种植物都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贫瘠的土地覆上新泥,前一个冬天干枯的野草,在新春到来之际也终将开出新芽。
她突然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依附谁而生长的菟丝花,而是哪怕柔软也能向下扎根、野蛮生长的荆棘野草。
清晨,沈淑仪站在阳台上,一边刷牙一边发呆,看着那刚刚升起的太阳。
楼下的贺铮看到她迟缓的动作、涣散的眼神,不禁轻笑一声。
他一边理着帽子,一边仰头喊道:“沈老师,准备一下,今天我们去西边巡逻,顺便带你们一程。”
沈淑仪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好。”然后加快了洗漱的动作。
今天,沈淑仪所在的这个山头,是他们需要检查的第四个山头,也是军营附近的最后一个山头。
这个山头不算高,但比较陡峭。
贺铮的人开着旧版的大型作战车,抵达了山脚。
沈淑仪所在的研究院,算上她和两个助理,一共才五个人。
贺铮留下两个人照顾他们的安全后,便离开了。
初春时节,西北的大风依旧凛冽,像锋利的刀片,割着人的脸颊。
沈淑仪裹着厚重的棉服,那棉服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把她整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
她背上背着一个大包,那包看起来沉甸甸的,压得她的肩膀都微微下沉。
她头上戴着一顶大红色的针织帽,那鲜艳的红色格外夺目,衬得她嫩生生的小脸愈发白皙,像刚剥了壳的鸡蛋。
“这座山可有些年头没来了啊。”一名年长些的研究员,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他拍了拍身旁另一名研究员的肩膀,感慨地说道。
“是啊,上次来还是跟张老师你来的呢。”年轻的研究员笑着回应道。
张老师头发已经全白了,不过精神头却十分好。
他背着大包,在松动的山坡上健步如飞,脚步十分稳健,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座山叫三危山,山上那几个矿洞我都一清二楚。
每一个矿洞的位置、走向,我都记得明明白白。”
沈淑仪听了,有些疑惑,她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不是明令禁止私人开采了吗?怎么这山上还有矿洞呀?”
张老师看着沈淑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简涛洪和杜澄的孩子吧?”
沈淑仪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求知的渴望。
张老师接着解释说:“这些都是以前的人开采留下的。
我和你父母从前也来过这座山。
这座山是矿山,可采集的颜料很多,所以矿洞自然也多。”
沈淑仪又点了点头,乖乖地跟在张老师后面。
她一边认真听张老师介绍这座山的情况,一边仔细观察着沿途的一切。
看到有价值的地质信息,她就赶紧拿出相机拍下来;看到带有信息的石块,她就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准备带回去好好研究。
到了午饭时间,众人找了个逆风的山坡底下坐下。
大家拿出带来的干粮,就着水,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休息的时候,沈淑仪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一直心心念念的问题:“张老师,您认识我的父母,能不能和我说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沈淑仪实在是太好奇了,她跟父母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对父母的了解也少之又少。
张老师有些错愕,目光变得悠远起来,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他缓缓说道:“我是他们的老师。
那个时候你母亲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还不知道肚子里揣着你呢,非要跟着上西北考察。”
“她一路在车上吐得昏天黑地,脸都吐得煞白。
下了车又跟着大部队考察,鞋都跑坏两双,可她还是坚持着。
回家才知道有你了。”张老师回忆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你父亲知道有你之后,就带着你母亲回了东北。
等你稍微大一点,你父亲才陪着你母亲重新投入她热爱的事业。”
沈淑仪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但确实是第一次知道母亲对她事业的热爱。
她刚想再问更多,就被另一名研究员打断了。
那名研究员兴奋地喊道:“张老师你看,这是不是新的矿洞,这块儿岩石层的凿痕都不会超过半年!”
张老师闻言十分震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他连忙起身,顺着研究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被掩藏得十分明显的坑。
那坑的入口处还特意做了类似塌方的处理,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沈淑仪好奇地跟过去,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沾着旁边的泥沙,仔细查看后说道:“塌方还很新,近期才破坏的。”
张老师看着贺铮派来的两名士兵,感激地说道:“今天还真亏了将你们两留下了,不然我们几个老弱病残还指不定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那两名士兵对视一眼,笑着说道:“张老师,我们卖了苦力,公休能不能请我们吃烧鸡啊!”
沈淑仪这才从熟悉的声音听出来是那天捧着烧鸡跑远的小伙子。
张老师笑着拍拍他的肩,说道:“好好干,小李,烧鸡少不了你的!”
“我姓林……”林武成幽怨地说道。
张老师干笑两声,随后冲着助理说道:“一起吧一起吧,哈哈。”
半个小时不到,洞口的泥土便被清理出来了。
这个矿洞挖得十分大,人在里头直立行走也没有问题。
张老师第一个钻进洞里,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他把一名助理和林武成留在了洞口,以防万一。
洞口幽深,随着矿洞拐了一个弯,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周围一片漆黑。
大家只能凭借着手里的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线,照亮前方狭窄的道路。
矿洞是沿着矿线打的,进了不到十分钟,张老师突然紧急喊停:“别走了,退出去,这个矿洞不是熟手打的,根本没有章法,随时有垮塌的风险,退出去!”
像是为了验证张老师的话,他话音刚落,洞顶就簌簌滚落下了两颗碎石。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洞穴中却格外清晰,足够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众人连忙转身出洞,动作却不敢太大,生怕引起震荡导致塌陷。
前方亮起白光,大家知道距离洞口十分近了,都松了一口气。
沈淑仪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块大石没有任何征兆地坠下来,擦着她的脸颊砸下,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脸颊一阵刺痛。
紧接着,其他地方也开始塌陷,石头不断地滚落,像下饺子一样。
沈淑仪被贴着脸落下的石头吓得跌坐在地,场面一时之间混乱无比。
沈淑仪和洞口已经十分接近了,她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脚踝传来的刺痛,跌跌撞撞地往洞口爬。
“轰隆”一声,洞口塌陷,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沈淑仪的面前,挡住了她出去的路。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蹲在了石头的夹缝处,除了挫伤之外并没有受到多重的伤。
瞬间她的世界黑了,她知道自己离出口并不远,可是塌陷让洞内空气稀薄,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自己很可能会因为缺氧撑不下去。
外面张老师他们刚狼狈地逃出洞口,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少了一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意识到沈淑仪没有逃得出来,众人都慌了。
张老师勉强稳定情绪,他的学生已经将生命献给了这个事业,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学生的孩子也命丧于此。
他紧紧扣着林武成的手,刚死里逃生的张老师没有了平常的儒雅和游刃有余。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快,去找贺团长带人来!沈淑仪还埋在里面呢!”
说完,他赶紧招呼剩下的人,大家纷纷拿起带着的铁锹等工具,开始疯狂地挖起来。
林武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三危山往下跑。
从前,他经常跟着贺铮巡逻,对这一带的路线那是相当熟悉。
可正因为太熟悉,他心里愈发绝望。
不出意外的话,贺铮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和这边的直线距离是最远的。
但没办法啊,如果不赶紧去求救,沈淑仪埋在地下,情况随时都可能变化。
上一秒,她或许还能猫在哪个角落里喘口气;下一秒,要是矿洞再进一步塌陷,那她就会被直接掩埋,最后窒息而亡。
林武成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巡逻路线,一边拼命地跑。
跑了将近一个小时,眼前突然出现一辆返程的作战车。
他眼睛一亮,连忙冲上前去。
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贺铮他们开出去的车嘛。
林武成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今天他们没有按照固定路线巡逻。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抓住贺铮,大声喊道:“贺团长,张老师他们在山上发现了新矿洞,进去没多久矿洞就塌陷了。
其他人都逃出来了,可是沈老师……沈老师一个人被困在里面了!”
车子没有停下,队友眼疾手快,一把将林武成拉上了车。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疾驰而去。
贺铮坐在车厢里,神色冷静,连忙问道:“沈老师被困多久了?矿洞他们进得深不深?”
林武成喘着粗气,回答道:“有一个小时了。
困的不算深,塌陷之前还能看到沈老师他们。
现在张老师他们正在外面挖掘抢救呢。”
贺铮沉默了一会儿,迅速将任务安排下去:“一队人跟我去救沈淑仪,另一队人顺着我们刚刚探查的线索,去追查那个疑似偷偷开采山脉的组织。”
车上准备的时间并不长,可贺铮的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他参加过无数次救援活动,可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
他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沈淑仪那瘦弱的身子被压在乱石堆下,一片血肉模糊的样子;又或者,她狼狈不堪、面色惨白,那双黑圆幽深的眸子毫无光亮,里面满是破碎和祈求。
终于,贺铮带人赶到了塌陷的矿洞洞口。
此时,张老师等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上哪还有文人的斯文儒雅模样,一个个趴在地上拼命地挖刨着。
洞周的泥土已经被刨开了一大片,可是一块大石头挡住了他们挖掘的进度。
见到贺铮过来,张老师不等他询问,就连忙说道:“贺团长,淑仪被困在里头,就在这块石头后边不远的地方。
原本她可以直接出来的,可我们挖掘的时候,矿洞又出现了一次垮塌,她的腿被埋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张老师说到二次坍塌的时候,贺铮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他急忙上前查看状况,很快就分析道:“现在首要任务,是让一个经验丰富的人进去,把困住她的石头搬开。
但是洞口的这块石头不能动,刚刚发生二次坍塌,可能就是因为这块石头松动了,导致上面被它顶起的石块掉落。”
贺铮又说:“把旁边那条塌陷的缝清理出来,我进去,你们在外面接应我。”
说完,他放下肩上的背包,拿起他们作业用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石头旁边被挖掘出来的小洞。
他一边挖,一边大声问道:“沈淑仪,你怎么样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沈淑仪最开始在里面闷了太久,有些缺氧。
好在二次塌陷的时候出了一条缝,她才缓过来一些。
但她不想让大家担心,只是轻声安慰道:“我没事的,你们……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我还能撑一会儿,别着急。”
贺铮听着沈淑仪气若游丝,还逞强安慰大家的模样,心口一阵难受。
这种难受和曾经任务失败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把心脏放在油锅里烹煎一样折磨人。
他强压住心口的不适,说道:“沈淑仪,听着你的表,走十分钟我就进来了,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从听到沈淑仪颤抖声音的那一刻起,贺铮手上的动作就加快了。
里面的沈淑仪双腿被压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但听到贺铮的声音,她莫名地感到安心。
很快,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被清理出来了。
贺铮接过救援包,先把包推进去,然后自己艰难地钻了进去。
原本,沈淑仪还能通过洞口的缝隙看到外面的光亮。
可随着贺铮进来,最后一丝光亮也被他庞大的身躯挡住了。
陷入黑暗中的沈淑仪,还没来得及害怕,贺铮手中手电筒散发的光亮就立刻笼罩了她,驱散了所有的不安。
洞口实在是太狭窄了,贺铮光是钻进来就显得有些狼狈。
他举着手电筒,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空间不大,他几乎是一点一点地挪移到沈淑仪的身边。
顺着手电筒的光,贺铮看到了压在沈淑仪腿上的石头。
这一看,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还顶着洞口的上壁呢。
贺铮没办法去动那块压住她腿的石头,只能先把沈淑仪身边的碎石清理掉。
清理完碎石,借着手电筒的光,贺铮才看清此刻的沈淑仪。
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那顶大红针织帽戴得歪歪扭扭的,都盖去了一半的脸。
艳丽的红衬得她的小脸更加惨白,脸上还有不少蹭上去的灰,活像一只落难的矜贵的猫。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贺铮,因为害怕,眼眶中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但她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眼里满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出的依赖。
这样异样的目光,如同一把尖锐的针,直直刺痛了贺铮的眼。
他紧紧盯着压在沈淑仪腿上的石头,眉头紧锁,心里不断思索着。
这块石头,究竟是不是承重石头呢?他心里没底。
要是这石头是承重的,那沈淑仪这条腿,十有八九是废了。
更糟糕的是,他们两个很可能都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贺铮伸出手,想去擦去沈淑仪脸上的灰。
可他忘了自己手上全是脏污,这一擦,原本还能看的脸,瞬间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沈淑仪并不知道,她也没法动弹,只能乖乖地任由贺铮折腾。
过了一会儿,她才像个小孩似的抱怨道:“贺铮,你的手脏死了。”
贺铮的指腹下,沈淑仪的肌肤本是白嫩细腻的。
可现在,她却成了个灰扑扑的大花猫。
贺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在这黑暗中,他的眼角却泛起了泪花。
沈淑仪察觉到贺铮的反应有些不正常,她心里明白,自己的问题可能很严重。
但她还是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过了片刻,她声音闷闷地说:“贺铮,我的情况应该很严重吧,你出去吧,去想别的办法好了,别把你也搭在这儿了。”
贺铮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起身子,再次去检查那块压住沈淑仪的石头。
仔细探查后,他发现沈淑仪的右腿旁边,还有一块石头和她的腿被一起压着。
目前根本没办法判断,那块大石头承力的,到底是沈淑仪的腿,还是那块石头,又或者两者都有。
但只要不是沈淑仪的腿,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沈淑仪见贺铮不回答,心中有些丧气。
她忍不住催促道:“如果很严重你就先出去吧,里面很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坍塌的。”
贺铮转过身,蹲在沈淑仪的旁边,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问道:“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沈淑仪不假思索地说:“好消息。”
贺铮笑着回答:“这不是死局。”
沈淑仪接着问:“那坏消息呢?”
贺铮顿了顿,说道:“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我们需要赌一把。”
沈淑仪皱起了眉头。
她不想让贺铮陪她冒险,贺铮没有义务豁出性命来救自己。
贺铮似乎看出了沈淑仪的想法,还没等沈淑仪说话,他就开口解释道:“其实这只是悲观想法,如果承重柱不是这块石头而是外面那块石头,那我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救你出来。”
沈淑仪一时无言。
她知道贺铮的话里有安慰的成分,但她确实害怕极了。
贺铮进来之后,她就不想再回到一个人被困住的黑暗当中了。
贺铮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只要他在身边,沈淑仪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可是,她仍然不愿意贺铮陪她一起冒险。
还没等沈淑仪考虑出结果,贺铮已经行动起来了。
他把千斤顶和撬棍一同用上。
就在卡住的那一秒,大石头晃动了起来,几块石头簌簌滚落下来。
沈淑仪条件反射般地闭上眼睛,心里紧张极了,她以为预料当中的坍塌和疼痛马上就要来了。
可奇怪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反而落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在石头晃动的一瞬,贺铮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扑向沈淑仪,将她整个人都护在身下,紧紧地抱着她,身体还带着一丝颤抖。
过了片刻,晃动停止了。
贺铮抖落身上的碎石,低头看着他身下的沈淑仪,笑着说:“赌对了。”
贺铮的牙在黑暗之中白得晃眼。
此刻,他们两人十分狼狈不堪,脸上手上都是出了汗之后晕糊开的灰尘。
但沈淑仪就是觉得,此刻的贺铮充满了魅力,他是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的安全感,是她从前不曾体验过的全身心的托付。
“别发呆了,出去让你看个够,现在看看你的腿自己能不能动?”贺铮打趣道。
这一下,瞬间打断了沈淑仪的旖旎心思。
沈淑仪尝试活动双腿,发现能稍微挪动一点点了。
虽然尖利的石头有一部分刺破了皮肉,但这一发现证明,压在沈淑仪腿上的石头并没有压实。
她的腿没有承受这块石头的所有重量,他们可以出去!
沈淑仪如实将自己感受到的情况告诉了贺铮。
贺铮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轻轻揉了一把沈淑仪的头,温柔地说:“真勇敢,再忍一下,很快就带你出去。”
贺铮咬着手电筒,用小铲子在沈淑仪的腿和旁边埋住的砂石之间挖着。
他小心翼翼的,目光坚毅而认真,动作轻得根本不像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再试着活动一下,能不能动更多,有没有感觉到被压着?”贺铮一边挖,一边询问沈淑仪的感受。
沈淑仪活动了一下右腿,发现没有承力的感觉。
只要旁边的碎石清理干净,她就能出来了。
只是左腿的情况比较严重,由于被尖利的石头扎进去,失血过多,此刻已经有些麻木了,对痛的感知也很迟钝了。
所以左腿需要靠贺铮来判断能不能抽出。
贺铮继续挖着,到后面精细的地方,他干脆扔了铲子,改用手挖刨。
又过了半个小时,贺铮才小心翼翼地握着沈淑仪的腿,缓缓抽出。
在沈淑仪的腿彻底出来后,那块石头剧烈地晃动了两下。
沈淑仪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下一瞬,她就落进了温暖的怀抱。
心脏剧烈跳动,慌乱间手电筒已经不知道落在哪个角落了。
石头晃动带起一片灰尘,两个相拥的人这一刻两颗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这一次她可以回抱他了,沈淑仪埋在贺铮的怀里,闭上眼死死抱住贺铮,那一刻她的心里只有一句话:‘好可惜,如果死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贺铮完全没料到沈淑仪会回抱他。
当他感受到怀里那柔软的触感时,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沈淑仪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香软的幽香,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让他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回荡:“下一刻死了也值了。”
“这晃动不会越来越厉害吧?”沈淑仪有些害怕地轻声说道。
“别怕,有我在。”贺铮轻声安慰着。
说来也巧,两人实在是幸运。
那晃动仅仅抖落下来一些碎石就停止了。
贺铮小心翼翼地护着沈淑仪,爬出了那个洞。
两人劫后余生,第一件事就是看着对方。
四目相对间,对方的眼里都喷薄着陌生的情意。
那眼神,就像编织的一张天罗地网,把两人都笼在了网下。
他们情意蔓延地看着对方,好似看一眼就少一眼。
回程的车上,这种奇怪的氛围一直在蔓延。
林武成几次想要开口,可看着自家团长一脸古怪的模样,他也不敢出言打断。
他甚至都怀疑贺铮是不是在洞里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不然为啥会莫名其妙脸红、耳朵红、脖子红的。
“团长,您这是咋啦?”林武成忍不住小声嘀咕。
贺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瞎操心。”
张老师在给沈淑仪做简单的包扎处理。
沈淑仪的腿在裤腿之下被压的那一块,一片血肉模糊。
张老师只能对外伤做一些清理,有没有骨折还得回部队等军医来看。
“疼吗,沈老师?”张老师轻声问道。
沈淑仪咬着牙说:“不疼,张老师,您别担心。”
车子很快驶入军营。
贺铮在洞内被落下的石头砸倒,额角的血此刻已经干涸。
他二话不说,背着沈淑仪去了医院。
张老师年纪太大,经过一番惊吓和劳累,已经有些虚脱,便回了宿舍。
军医处理伤口时,贺铮就在一旁看着。
他知道沈淑仪坚强,但没想到她清创上药都一声不吭。
只见她贝齿紧咬着唇瓣,唇瓣都发白了,额间沁出的细密汗珠打湿了额发,紧紧贴在脑门上,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
“沈老师,要是疼就喊出来吧。”贺铮心疼地说道。
沈淑仪摇了摇头:“我能忍住。”
心疼这种情绪,贺铮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样的痛对他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看这伤出现在沈淑仪身上,他恨不得替她痛。
他在一旁看着沈淑仪上药,自己都出了不少汗。
“贺团长,西北二月份很热吗?”军医处理完沈淑仪的伤口,回头看见一头大汗的贺铮,打趣道。
贺铮擦了擦头上的汗,嘴硬道:“有点痛,应该是痛出汗了。”
军医笑了,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球,用和刚刚给沈淑仪处理伤口截然不同的力度按上去,说道:“痛吗?你一个缝针都可以不打麻药的人,说头上这个小口子给你汗疼出来了,你骗鬼啊?”
沈淑仪坐在病床上,见军医的动作,心都跟着提起来了,忍不住说道:“轻点,医生。”
军医见沈淑仪的反应,心里啥都明白了。
他快速处理完,笑道:“贺团长这是找了个疼人的媳妇儿啊?”
沈淑仪还没反应过来,贺铮就板着脸说:“别乱说,沈老师一个姑娘,别乱开玩笑坏人家名声儿!”
军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沈淑仪却垂下了眼,她摸不清贺铮的心思,不知道他对自己好仅仅是因为军人对老百姓的保护,还是另有其他。
她在余景川那里吃过亏,已经不敢再将爱意表现出来,她怕赤忱的爱意捧出来又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贺铮将沈淑仪送回宿舍就离开了,因为之前查的偷偷采矿案子有线索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沈淑仪在养伤,伤好之后也一直待在研究院做数据分析。
因为外面危险,她就没有再去实地考察了。
而贺铮则是忙着手上的案子。
他顺着线索摸索过去,可每一次那些人都会先一步逃走,开采的矿洞也被他们逃走之前炸毁,没留下一点线索。
“这伙人太狡猾了!”贺铮皱着眉头说道。
“团长,咱们再仔细找找线索。”手下的士兵说道。
即便这么忙,贺铮的脑子里也总是会见缝插针似的浮现沈淑仪的脸。
有时候是塌陷的矿洞里那张花猫般的脸,又或者是噙着泪的要落不落的眼。
一个累到倒头就睡的晚上,他在梦里又见到了将近一个月没见到的人。
他在一个黑乎乎的洞穴里,沈淑仪缩在他的怀中,像受到惊吓的猫一样,攀着他的肩寻求安慰,头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她细嫩的手柔弱无骨地搭在他的肩,微微直起身子,温热的呼吸带着少女的幽香,打在他的脖颈处,引起阵阵战栗。
“贺团长,你抱抱我,我害怕。”沈淑仪带着哭腔说道。
沈淑仪双眼委委屈屈地含着泪,说话带着扰人的钩子,呵气如兰:“贺团长是不喜欢我这个会疼人的媳妇儿吗?为什么不认我呢?真让人伤心啊。”
梦里的贺铮和现实中的他一样没出息。
他急得手足无措,一边想要替她拭去眼角委屈的泪,一边嘴里支吾地想要解释。
可着急之下,哪件事都没干成。
梦中的沈淑仪抓住他紧张的手,贴得更近了。
贺铮感觉到怀中的柔软,一时之间心神震颤,顺着沈淑仪的力道俯身压下。
就在唇瓣即将触碰的那一刻,他被隔壁床铺翻滚间险些坠下的动静惊醒了。
瞬间,温香软玉不在,入耳间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和砸吧着嘴的声音。
贺铮感受到额间青筋急速跳动两下,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头来。
他整个人更不好了,心里想着:自己怎么能有这么下作的想法!
那一夜,贺铮做了个梦。
梦里的情景如同汹涌的潮水,给了他巨大的冲击。
从那之后,他就像惊弓之鸟,甚至连沈淑仪的名字都听不得。
他满心都是愧疚,觉得自己的这个梦是对沈淑仪的亵渎。
心虚的贺铮,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开始刻意躲着沈淑仪。
每次远远看到她的身影,他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赶紧绕道走开。
时隔一个多月,在军营里两人迎面遇上,贺铮眼睛一瞟到她,立刻转头就躲,脚步匆匆。
沈淑仪看着贺铮那避之不及的模样,心里一阵失落,眼神也黯淡了些。
她微微低下头,暗自想着,自己或许真的惹人厌烦吧。
直到半个月后,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二人之间这尴尬的僵局。
那天,有个针对偷偷开采矿洞的会议。
因为和地质专业相关,沈淑仪也参加了。
会议室内,贺铮坐在后排的角落里,眼睛时不时往前面瞟。
沈淑仪坐在最前排,身姿端正,手里拿着本子,认真地记录着会议的细节。
她那洁白纤细的脖颈,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贺铮就这么看着,一场会议下来,目光都没怎么移开。
会议结束后,司令站了起来,抬手示意大家先别走,笑着说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各位,我们团将从京城调过来一个人。
他这次过来主要负责视察,要是情况好,等他回去,我们基地拨款的审批就能下来了。”
司令顿了顿,又看向沈淑仪,接着说:“对了,沈老师,听说是你京城的老朋友。
余团长,余景川,你们认识吗?”
沈淑仪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几乎瞬间僵硬了。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心里琢磨着,余景川来这里,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呢?她喉咙发紧,沙哑着声音回答:“认识……”
仿佛是为了印证司令员的话,外面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
随着“砰”的关门声响起,不久后,会议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穿着得体军装、板正得一丝不苟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走到司令员面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转身面向其他人,声音洪亮地自我介绍。
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淑仪身上,眼神里满是缱绻,沙哑的声音里透出满满的情意:“淑仪……”
司令挥了挥手,打发了那群爱看热闹的人。
只有贺铮还站在后排,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人,心里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味道。
余景川快步走到沈淑仪面前,声音打着颤,带着痛苦的味道说道:“淑仪,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沈淑仪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问:“找我做什么?”
余景川被噎了一下,心里犯起了嘀咕,找她做什么呢?是说自己因为她走之后茶饭不思,一直想着她吗?还是说她成全他娶了心心念念的人之后,他又后悔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些话寡情又寒心。
犹豫了片刻,余景川决定搬出自己的母亲来应付,说道:“妈很担心你,我也是,你什么时候回去?”
沈淑仪皱了皱眉,干脆地说:“不回去,这边的工作很忙,妈那边我会按时给她写信的。”
余景川见沈淑仪提都不提自己,心里满是失落。
他声音沙哑地问:“那我呢?你不回去我怎么办?”
沈淑仪一脸莫名其妙,说道:“我记得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我不回去你也可以过你好的生活。”
余景川习惯了沈淑仪温温柔柔的模样,此刻她冰冷疏离的态度,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刺痛了他。
他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抓住了沈淑仪的手,急切地说:“淑仪,跟我回去吧,我……以前是我错了,我发现我喜……”
余景川话还没说完,沈淑仪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啪”的一声,甩了他一巴掌。
她眼神冰冷,和以前那个好说话好拿捏的她判若两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淑仪怒目圆睁,大声说道,“是想犯纪律上的错误去蹲大牢吗?”
她气得胸脯起伏,接着骂道:“做我的未婚夫不合格,做林妍可的丈夫也不合格,余景川,你真叫人恶心!”
沈淑仪简直被气疯了,这个余景川,现在千里迢迢跑来这里说喜欢。
他这句喜欢,不仅仅对不起他的妻子,更是把她这些年的喜欢踩在脚下践踏。
她曾经苦求不来的真心,在她转身离开之后才说喜欢,余景川的行为,彻底否认了两个女孩这么多年的真心。
这一刻,沈淑仪对余景川连一丝情谊都不再有了。
那一次不欢而散后,沈淑仪一直躲着余景川。
她心里想着,怕自己忍不住又打了他,更怕影响基地拨款的审批。
而贺铮呢,第一次目睹了沈淑仪这强硬的另一面,心里反而更喜欢了。
之前那些躲躲藏藏的害羞和顾虑,此刻都烟消云散。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可不想以后后悔,去求人家的时候挨巴掌。
想通之后的贺铮,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变得热情得有些过分了。
之前遇到沈淑仪绕道走,如今却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能在部队里偶遇她。
他一会儿在食堂里故意坐在沈淑仪附近,眼睛时不时往她那边瞟;一会儿又守在宿舍楼下,假装不经意地和她碰上;甚至在研究院门口,也会制造一些拙劣的偶遇。
沈淑仪摸不清楚贺铮是怎么想的,心里满是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但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条咬过她的蛇,也就是余景川,如今还大喇喇地出现在她身边呢,她又怎么敢再去接触其他人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沈淑仪不仅躲着余景川,也开始躲着贺铮了。
生活中能躲,但工作上却躲不了。
因为盗矿组织太过猖狂,一直蹲守也很难蹲守到。
沈淑仪对山里地质信息掌握得十分清楚,所以她被派去协助贺铮抓人。
沈淑仪跟着贺铮他们去了很多个被炸毁的矿洞。
因为刚解放不久,很多人家里还藏着自制的炸药,这让他们的排查难度又上升了。
已经将近五月,天气热了起来。
没有任何遮挡的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黄沙大地。
一阵大一点的风刮过,能掀起数米高的风沙。
沈淑仪紧紧跟在贺铮他们身后,踏入了一座大山。
这座山和其他尽是砂石土块的山坡不同,它离基地有一段距离,山上树木繁茂,郁郁葱葱。
登山的路异常难走,崎岖又陡峭。
沈淑仪穿着一双解放鞋,步伐坚定地跟在贺铮身后,一声不吭地努力攀爬着。
一路上,她从未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句累。
树林里的枝叶十分葳蕤,洒下一片繁密的树荫。
爬到一半的时候,贺铮停下脚步,大声通知:“大家暂时原地休息片刻!”
沈淑仪站在树荫底下,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全部浸湿,贴在了脸上。
贺铮看着她那一声不吭、咬牙坚持的模样,心里又是爱又是心疼。
他连忙将手中军绿色的水壶递过去,关切地说:“喝点吧,你出了很多汗,别一会脱水体力不支了。”
沈淑仪听了贺铮的话,心想确实不能拖大家的后腿,于是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要是贺铮知道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估计得气晕过去。
他这么一句真心的关心,怎么就被她解读成别给大家拖后腿了呢!
等沈淑仪喝完,贺铮一脸正色地接过水壶。
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沈淑仪喝过的地方喝了起来,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沈淑仪,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这举动,像是明晃晃的耍流氓。
可他眼底却澄澈得很,就像从来没有生过一丝龌龊的念头一样。
这让沈淑仪想发作,又觉得太小题大做。
其实,贺铮表面一派正人君子的表情,心里却在疯狂叫嚣着:“好甜,她喝过的水好甜,我以后都不要再洗水壶了,还有点香……”
要是沈淑仪能听到贺铮此刻的心声,估计会像当初对余景川一样,也给他一巴掌。
这时,林武成晃悠着一个空水壶,贱兮兮地凑到贺铮旁边,笑着问道:“铮哥,水壶还有水没?给我喝一口呗,我的喝完了。”
贺铮脸色瞬间一黑,皱着眉没好气地说:“没有,我的也喝完了。”
林武成却毫无眼力见,上前晃了一下贺铮的水壶。
听到水晃荡的声音,他大声说道:“这不是还有吗?我的喝完了,给我喝一口,咋这么小气啊?”
贺铮被拆穿,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他抬腿毫不留情地给了林武成一脚,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眼里满是警告:“喝完了你死,说了没有了。”
林武成顶着贺铮警告的眼神,屁都不敢放一个,随后委委屈屈地找其他战友诉苦去了。
沈淑仪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
贺铮对上她的目光,一抹不太明显的绯红爬上了耳尖。
歇息片刻,大家调整好状态后,很快又出发了。
这座山又高又大,不得已需要兵分两路进行排查。
经过商量,贺铮和小队副队长分别带一个队。
沈淑仪跟着贺铮小队走背坡,这条路更陡峭,但能获取的地质信息更多。
背坡的植被覆盖没有那么多,只有一些低矮的植被长在山坡之上。
火辣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热得人嗓子都要冒烟了。
贺铮在前面开路,沈淑仪走在贺铮的背后。
贺铮表面上看着在前方挺直脊背,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两个耳朵都竖起来,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生怕沈淑仪脚下不稳。
全是碎石的山坡走起来十分艰难,地面蒸腾的热气让人手都不太敢搀扶地面。
沈淑仪跟在贺铮身后,几乎是踩着贺铮踩过的位置往上爬。
到了一处落脚处,有块石头凸起。
沈淑仪站定后,人稍微放松了一点,正准备问贺铮要水喝,再喝上一口时,那块凸起的石头整块没有任何征兆地滚落。
沈淑仪惊呼一声:“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注意力一直放在沈淑仪身上的贺铮,几乎在她出声的第一秒就回过身,想要抓住她。
但人的力气还是比不过向下滚落的惯性。
贺铮一把抓着沈淑仪,将她护在怀里,连着石头一块滚落下去。
后背接触地面的下一秒,贺铮就蜷起了身子,尽量保护沈淑仪少受伤害。
他们滚落的动静带下来不少土块,扬起阵阵黄沙。
“嘭”的一声,贺铮的后背撞上一块巨大的岩石,他们终于停止了下滑。
另一个小队的人听到动静,快速赶过来。
看见狼狈的两人,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被贺铮护着的沈淑仪还好,除了滚落下来时摩擦的伤口之外,并没有太大问题。
但后腰被巨石顶了一下的贺铮,此刻是完全动弹不得。
他躲开林武成伸过来想要拉他的手,说道:“别碰我,让我缓一缓。”
林武成看他这个状态,判断他的问题不大。
难得见贺铮龇牙咧嘴的模样,他笑嘻嘻地打趣道:“铮哥,伤到腰了那你不完了吗?以后可咋办啊?”
贺铮揉着后腰,艰难地爬起来,没好气道:“滚远点,用你操心?”
随后,贺铮又看向沈淑仪,放缓了语气问:“沈老师伤到没有?”
沈淑仪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更多。
副队长指着前方一处,大声喊道:“快看!那是不是矿洞?!”
沈淑仪闻声看去,刚刚滑落带起的黄沙散去了。
他们滑下来那处附近不远处,有一个仅供一人爬行进出的洞。
原本这个洞掩藏得非常好,他们那么近的距离都没有发现。
但因为他们滚落下来时带动了周围的砂石,所以那一处被掩盖得很好的矿洞显现出来了。
沈淑仪一个激动,抬腿就要往上爬。
贺铮眼疾手快,一把抓着她,严肃地说:“情况不明,妇女孩子是被保护的对象,你别冲头一个。”
贺铮准备上去时,林武成说:“铮哥,我去探路吧,你受伤了。”
林武成背着一卷粗粗的绳子,头上稳稳地绑着探照灯,脚步坚定地朝着矿洞走去。
众人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眼神中透露出紧张与期待。
“林武成,小心点啊!”有人在后面喊道。
“放心吧,没问题!”林武成头也不回地回应着。
等到林武成进了矿洞,几个人赶紧抓着绳子的另一端,在洞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他们时不时地朝着洞里张望,眼神中满是担忧。
“也不知道里面啥情况。”一个人小声嘟囔着。
“再等等,应该快有消息了。”另一个人安慰道。
不出十分钟,里头传来惊呼声:“我哩个乖乖!铮哥,可以进来,里面好大!”声音在洞里回荡着。
“真的啊,那咱赶紧进去。”众人闻言,一个接着一个排队进入矿洞。
起初,洞口非常狭窄,大小仅供人匍匐前进。
沈淑仪小心翼翼地往前爬着,双手紧紧地撑着地面。
“这洞口也太小了,爬得真费劲。”沈淑仪轻声说道。
“坚持一下,说不定里面会宽敞些。”贺铮在后面鼓励着她。
过了一会儿,洞口稍微大了一些,可以爬行。
再往后,竟然可以直立行走了,而且里面出现了好几个分叉路口。
众人在其中一个分叉路口集合后,沈淑仪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然后说道:“他们矿洞打得很隐蔽,进出都是刚刚那个洞口,运输东西靠绳子绑住竹筐拖行。”
贺铮点了点头,分析道:“这么看来,他们就绝对不是什么有组织的盗矿团伙,但一定是有一个对这边山里十分熟悉的人,很可能是当地人。”
沈淑仪接着说:“这条矿脉很长,看这些洞的情况工程绝对不会小,回去叫人吧,咱们人手可能不够。”
贺铮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认同沈淑仪的话,于是吩咐道:“简单收集一下线索,我们十分钟后退出去。”
回到部队,林武成和副队长带着他们收集起来的线索去找了领导。
贺铮由于受伤,去了军医医院。
沈淑仪因为愧疚,一直跟着贺铮。
到了医院,处理伤口时,沈淑仪有些害臊,站在病房门口犹豫着没有进去。
贺铮在里头喊道:“沈老师,进来一下。”
沈淑仪不明所以,轻轻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贺铮推了军医一下,说道:“先给她处理一下,她也伤了,姑娘都爱漂亮别落了疤。”
军医颇为无奈地笑了笑,说:“行吧,先给这位姑娘看看。”
军医仔细地给沈淑仪不算严重的擦伤处理了一下,然后端着托盘看着床上躺着的贺铮,恶狠狠地说:“衣服脱了,再磨叽你就自己上药吧。”
贺铮趴在床上,从军医身前探头看着沈淑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沈老师……你、你先出去一下呗,我要脱衣服了。”
沈淑仪还没从贺铮的举动中缓过神来,听到这样一句话,连忙闹了个大红脸,快步出了病房。
军医看着贺铮,一边动手处理他的伤口一边说:“伤成这样了还逞英雄呢?背后一块好肉都没有了。”
贺铮背后破皮的地方少,但这伤更重,因为受的是内伤,撞击的淤血在体内,背后青紫发乌,有些地方被石头尖锐处撞到颜色深上许多。
军医给他敷好中草药,交代道:“好好躺着,别乱动。”然后便离开了。
沈淑仪推门进去的时候,贺铮正趴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侧着头玩着手指。
他上身光着膀子,后背敷着厚厚一层黑乎乎的草药。
沈淑仪只瞧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似的移开了眼。
她开口前因为紧张咽了口口水,说话时还有些结巴:“贺……贺铮,谢谢你。”
贺铮听到沈淑仪的声音,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觉得有些狼狈,没有男子气概,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别乱动,刚敷的药,好好躺着。”沈淑仪一看他的动作,连忙上手将他按回床上。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动作有多不妥。
沈淑仪的手没有任何阻隔地贴上了贺铮肩膀和手臂处的那块肌肉,细嫩的白和常年训练健康的小麦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滚烫鼓扎的触感激得她瞬间就缩回了手。
贺铮也在沈淑仪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没有任何反抗地顺着她的力气又趴了回去。
他感受到自己背上贴上了一只略凉,又柔弱无骨的小手,连按住他的力气都是轻轻柔柔的,好像生怕弄疼了他。
两人都像被扔在沙漠炙烤过的鱼,脸颊瞬间滚烫,连脖子都感觉到热。
贺铮的脑子像被烤糊了一样,语无伦次地说:“你……吃饭了没有,我,要不一起去散个步吧。”
沈淑仪闻言噗嗤一笑。
贺铮脸都要埋进枕头里了,有些痛苦地说:“别管我,你要不先回去吧,我……”
“贺铮,等你伤好了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看电影。”沈淑仪没等贺铮把话说完便打断道。
贺铮愣住了,沈淑仪走后良久他才从枕头里抬起头,他只记得自己答应了,但具体说了什么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伤好之后两人还是没能看成电影,甚至还没等伤好,贺铮就去出任务了。
“上次和沈淑仪一起探查的矿洞有线索了,或者说基本可以锁定嫌疑人了,是附近村庄的村民。”领导对贺铮说道。
“哦?具体情况怎么样?”贺铮问道。
“几个对山上矿洞、山体情况和山脉走向这些都比较清楚的老人带着村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做的。
甚至连他们的家人对此都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早出晚归每天去外面做工,但做工的钱却不一定什么时候拿回来。
因为他们的矿石不一定回回都能卖出去,直到一次搭上了一条固定的线才开始稳定起来,也是如此才越来越不满足。”领导详细地介绍着。
第一次出事的三危山
第一次出事的三危山,是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干的好事。
他们不满足于那点微薄的收入,瞒着村里的老人偷偷去挖。
他们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哪能逃过老人的眼睛。
老人知道后,赶忙做了掩盖,想着息事宁人。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事情还是被发现了。
没办法,为了不惹出更大的麻烦,他们不得已炸塌了很多矿洞。
贺铮这次去三危山,是因为还有几名嫌疑人抵死不从。
在抓捕的时候,这几个狡猾的家伙逃走了。
上头安排贺铮带人去抓他们。
临出任务前,贺铮心里一直惦记着沈淑仪。
他来到沈淑仪的研究院门口,这可是两人自那次医院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贺铮背着出任务时的作战包,英姿飒爽。
他的战友还在不远处的车上等着他。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沈淑仪面前,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递了过去,脸上带着期待,说:“沈老师,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他递出电影票的那一刻,身后的战友们可没闲着,怪笑着在一旁起哄:“哟,贺团长这是约会呢!”沈淑仪被他们臊得脸一下子就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不过她还是接过贺铮递过来的电影票,轻声答应道:“好,注意安全。”
任务的艰难
这对贺铮来说,只是他近十年军营生涯中无数任务里最平平无奇的一个。
但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特别盼着赶紧完成任务回去,和沈淑仪一起看电影。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整个任务远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那些村民对周围的山和山里的矿洞太熟悉了,就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
他们带着贺铮他们绕圈子,就像逗小孩子玩似的。
贺铮带着小队在山里和他们周旋了三天三夜,眼睛都熬红了,可连嫌疑人的影子都没摸到。
对面的人也不跑远,和他们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好像怕他们不继续追下去一样。
贺铮给沈淑仪的电影票的时间已经过了。
沈淑仪知道贺铮的任务还没完成,还没回来。
可她还是拿着电影票,一个人走进了电影院。
她坐在空荡荡的座位上,看着屏幕,心里想着贺铮。
电影结束出来时,余景川站在放映厅门口。
他身上的军装依旧板正,一丝不苟,像一棵挺拔的松树。
他看着沈淑仪,指了指停在门口的车,说:“淑仪,我们车上聊吧。”
余景川的表白
沈淑仪心里有点不情愿,她不想和余景川单独待在一个空间。
但街上人来人往的,她也实在不想和他起什么争执。
她上了车,车里一阵短暂的沉默。
余景川率先打破了沉默:“淑仪,我知道你很有可能不想听,但如果一直不说我会十分遗憾。”
“小时候,我见你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抹眼泪。
我就在想,这么爱哭的小孩要是我的妹妹,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后来,我们确实像亲人一样生活着。”
“我习惯了你出现在我的身边,不管是什么身份,未婚妻也好,妹妹也好。”
“其实我说要来找你的时候,妈她说过我了。
她说我读不清自己的心,我一生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以总对掌握不住的东西分外执着。”
“从前是对离开的妍可,现在是对你。
但是没有你信息的那段时间,我想的最多就是你一个人在外面,什么苦都没吃过,能不能过得好啊。”
“你在我心里就是娇娇弱弱的没经历过风雨的梨花。
一想到你在这吃苦,我就担心得睡不着。
知道你在西北,我没有犹豫地申请调过来,我想带你回去。”
“我知道你怨我以前看不到你的心,是我现在是真的……”
沈淑仪的拒绝
余景川的话说到这便被打断了。
沈淑仪不想再听下去,也不能再放任他说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景川哥,这些年确实很感谢你们收养我。
我从前不懂事时对你确实有不成熟的爱慕之情,可能因为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我错将亲人的依赖当成了喜欢。”
“因为这些让你和林小姐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很抱歉。
但现在我想通了,你也和林小姐修成了正果,再谈论以前的事就没有必要。”
“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我生活很充实,也找到自己热爱的工作和能发光发热的岗位。
我不觉得苦,我只怕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我也从来不是你印象中娇弱的易折的梨花。
我可以是葳蕤的树,是野蛮的草,是不顾一切热烈绽放的花,但我绝不是不能经历风雨的脆弱之物。”
沈淑仪的话铿锵有力,说话时眼神坚定。
余景川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他还想再挣扎,但他连转过头看沈淑仪的眼睛都不敢。
最后他只是低着头,哑着声音问:“淑仪,你不肯回去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个贺团长吗?”
沈淑仪和余景川重逢后第一次露出了发懵的表情,呆愣愣的,一如两人小时候余景川逗得沈淑仪害羞时的反应。
余景川咬着牙说:“就他那样的有哪里值得你喜欢?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都是团长了还一点不注意形象,和底下的兵一起打闹,没有分寸!”
“他配不上你,我想妈也不会想要你嫁给这样一个人的!”
沈淑仪板着脸,脸上小女孩的姿态不再。
她皱着眉说:“他从前和我说过,因为西北苦,这里的战士们也苦,所以他这个做团长的就不要再训练之余再给他们更多压力了。”
“你没跟他并肩作战过,我见过他三次做任务时的样子,他有危险永远都是冲在第一个,他会尽全力拯救每一个战友。
他不是你口中说的那样,我们之间不需要谁配得上谁,我们彼此认定就好。”
沈淑仪维护贺铮的那一段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余景川的心里。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曾经的画面。
曾经,有个小女孩总是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他“景川哥哥”,那满心满眼的依赖和爱意,都只属于他。
可如今,那个小女孩已经被他弄丢了,再也寻不回来了……
苦涩的味道从心口蔓延到舌根,余景川只觉得嘴里满是酸涩。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疲惫地摇了摇手,停下车,声音沙哑地说道:“到了。
你……以后常给哥写信。
要是他以后对你不好,欺负你,要记得给哥打电话,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
沈淑仪看着余景川,眼中满是感激,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景川哥。”
这次谈话的第二天,余景川就带着反馈回去复命了。
其实,他这次主动请命过来,一大半原因是因为沈淑仪。
毕竟,以他的家庭背景,这样的累活怎么也不会落到他身上。
又过了两天,贺铮和他的小队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第五天,林武成扶着副队长,满身狼狈地回来了。
他们身上全是泥沙,头发也乱糟糟的,就像刚从土坑里爬出来一样。
沈淑仪赶忙迎上去,焦急地问:“贺铮呢?其他人呢?”
林武成喘着粗气,说道:“那些村民故意溜我们,等我们进入一个大矿里放松警惕后,就把矿洞的出入口全部堵死,还在矿口塞上自制炸药,炸塌了整个矿。
他们所有人都被埋在了矿洞下。
不过我们两个命大,埋得浅,逃了出来。
那些村民追着我们绕了一段路,我们才逃回来。
贺铮和另外几名同志还被埋在矿下,生死未卜。”
听到这个消息,沈淑仪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耳边响起刺耳的耳鸣,四周的声音都失了真。
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之后,派了不少人去矿洞挖掘,却没有发现贺铮他们的痕迹。
不过,没有痕迹也算是个好消息。
沈淑仪这一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在研究院里,她手上捧着资料数据,可脑子里却一片浆糊,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后来,在沈淑仪的坚持下,第二天她跟着营救的队伍去了出事的矿上。
此时,黄金救援四十八小时还剩最后的二十四小时。
塌陷过的矿洞不能盲目挖掘,需要有专业的人在旁边看着,判断底下是空还是有支撑。
因为一个失误,铲到了承重的石块,很有可能导致整个矿洞再次塌陷,里面等待被救的人就会彻底被埋在里面。
沈淑仪一整天都没有离开一步,眼睛紧紧盯着塌陷的矿洞和挖掘的人。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和期待,嘴里还不时喃喃自语:“贺铮,你一定要没事。”
然而,一天下来,还是没有他们的线索。
黄金四十八小时过去了,将近五天时间过去了,依旧没有几人的消息。
沈淑仪晕倒数次后,被强制带回了军营,矿洞处安排了其他人盯着。
沈淑仪已经没有其他感觉了,连续五天的高压让她精神有些恍惚。
她甚至不觉得贺铮被困住了,只觉得他是出了一趟没有回来的差。
她的心脏趋近于麻木的状态。
她从病床上醒来,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突然,她听到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呼:“抓到了!盗矿人抓到了!”
听到这惊呼声,沈淑仪第一时间不是冲出去,而是躲回了病房。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嘴里小声说:“我不敢了。
我害怕出门看见这一切都是假象,贺铮还是没有回来,和我过去几天的梦一样,是破碎的泡影。”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欢呼声、笑闹声趋于平静。
沈淑仪靠坐在床上,瞬间失去了力气。
她闭上眼,心想:“原来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啊。
我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沈淑仪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缩成一团。
一滴泪自眼角流出,很快滑进鬓角,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沈淑仪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脸,带着粗糙的茧摩挲着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那触感是那么熟悉,她的眼皮颤抖了一下,但仍旧不敢睁开,被子底下的身子都在颤抖着。
片刻,一声无奈的叹息在耳边响起,记忆中低沉沙哑的声音温柔道:“睁开眼,我回来了!”
沈淑仪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他风尘仆仆,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但在沈淑仪眼中,他是那么的英俊。
她几乎没有犹豫地扑进这人的怀里,忍了数天的眼泪在看到眼前人的这一刻终于决堤了。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用力地抱着他,像濒死之人汲取温暖一样。
从最开始的流泪到啜泣,再到最后的失声痛哭。
贺铮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别哭了,眼睛都红了,再哭下去头该不舒服了。”
沈淑仪抽抽搭搭地说:“贺铮,你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担心你吗?”
贺铮抱紧她,说道:“我知道,让你担心了。”
沈淑仪看着贺铮笨拙地替她擦泪的模样,瞬间破涕为笑。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贺铮,你的手脏死了。”
贺铮看着怀里人瓷白的小脸因为他沾上灰尘,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满足地笑着说道:“嗯,你又成花猫了。”
短暂的叙旧后,沈淑仪从贺铮嘴里得知,矿塌之后他们很幸运地从另一个洞口逃了出去。
之后几天没有回来,是因为盗矿贼以为将他们困住了,掉以轻心。
贺铮带着小队剩下几个人一路追踪到他们的老巢,终于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贺铮心疼地说:“我在暗处看到你为我着急,日夜守在矿洞前。
你晕倒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冲出去,但为了不功亏一篑,我咬着牙蹲守着。
每看一眼你那张苍白的小脸和纤弱的身体,我都无比心痛。”
沈淑仪靠在他怀里,轻声说:“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贺铮回来的第二天,就兑现上次的诺言,带着沈淑仪去了电影院。
贺铮穿着常服,和沈淑仪并排坐在放映厅里。
灯光昏黄,所有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放映的片子,只有他们在黑暗中紧握着对方的手。
沈淑仪能感觉到贺铮手心的温度,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电影结束,贺铮牵着沈淑仪走在回军营的路上。
旷野上一轮圆月高高升起,清冷柔和的光洒落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寸,将这粗犷沟壑的西北铺上一层柔和的光。
贺铮看着沈淑仪清亮的眼,认真地说道:“现在我有两个月亮。”